醉东风 作者:终南子 文案 大官人,皆买鱼。老渔翁,笑开怀。 买到鱼,送予谁?顾府前,鱼千条。 顾念听着青枝学来的歌谣,又想起今早府门的盛况,眼角开始抽抽。 世人都知那顾首辅最是清正刚毅,不屑拜访结交之事。现如今却流传出来顾首辅最喜吃鱼,还说过“吾一日不可无鱼”的消息。 众文人学子兴奋异常,纷纷挤去市集抢鱼献上,只盼着能得顾首辅青眼。 顾念看着笑红了脸越发昳丽绝尘的沈聿,认命道:“吾是一日不可无聿啊。” 本文会有借鉴历史政策的地方,介意的读者大大慎 入呐。 内容标签: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平步青云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:主角:顾念,沈聿 ┃ 配角:秦雍,七皇子 ┃ 其它:扶皇上位,竹马,从一而终,宠   春风得意马蹄疾   四月里春意愈浓,天佑城里花盛莺啼,风光无限好。   城里的百姓们趁着今日微燥的东风聚到街边,叽叽喳喳的交谈起来,听闻今年的状元郎不仅年少多才,更是长了一副好模样呐。   拥挤的大街上,不单单是天佑城的居民们在翘首以盼,就连朝中有适龄女子的大臣也在暗处默默观望着。   终于,万千期待中,一个红衣少年郎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来,面容俊朗,一双寒目端视前方,一派正气浩然。   众人咋舌,看那通身的气质真真是个贵门名士,不想竟是布衣出身。   顾念端坐在马背上,面上波澜不惊,别人看着他是淡然,而他只不过是有些发蒙:竟是状元,原以为不过是二甲进士。这般荣耀,让他忆及以往有几分不安。   忽然听到有人轻声唤他:“顾兄~顾念。”顾念听着声音便知是秦雍,稍稍偏过头听他说话,“我今日去你家喝酒啊!”顾念听着顿觉头疼,脸都黑了几分。自觉端正身子,不再去理会秦雍。   余光瞥到两旁簇拥的人民,望着前方尚长的街道,心下坚定起来:虽说状元扎眼了些,但终归是个高起点,这样能筹谋的便多了。前方的路且阻且长,又何必如此惴惴不安,就算不为自己,便是为了那个人也再没有回头的路。   想到那人,顾念扬起头,眼底一片清明,神采愈发飞扬。   熬至了下午终是大礼完毕,顾念来到府前,长腿大跨,快步迈进了正堂。   把帽子递给迎来的淸竹,低声道:“二公子呢?”   淸竹脸上带着喜意“今日二公子本已出门,可马车还未出了这条街便堵住了,二公子看着人那么多,心下觉得憋闷便又回来了,中午吃过饭便在堂下歇凉,说要等着您回来。”   顾念听完心下欢喜又加快了脚步。走过游廊便看到一玉白的身影卧在石榻上,适时轻风剪剪,已然纯白的杏花纷纷洒下,自成意境。   顾念轻步上前,看到了沈聿睡的绯红的脸颊,觉得可爱,慢慢伸手把他头顶的花瓣拈下。   沈聿睡的向来浅,眼眸半睁,似是瞧见了顾念,迷迷瞪瞪蹭了蹭他的手,撒娇还想再睡一会。   顾念感受到手心的柔顺,凝望着眼前越发昳丽的脸庞,突然觉得有些口干:“青枝,去沏茶来。”   沈聿已经清醒,只是还贪恋着睡意,顾念看他懒懒的,便知他还想赖着,故作正色道:“虽说天气越发暖和,但你这般和衣而睡怕是会着凉,既已醒了便起来罢,晚上有好吃的。”   沈聿看见顾念微锁的眉头便知自己是赖不住了,只好起身,身上的衣服却是睡的有些凌乱,露出些莹白的胸膛。   顾念看得眉头直跳,庆幸无人看见,赶忙把沈聿轻拉到身前,极其熟稔地开始整理衣服,手指触到那细腻的肌肤不自觉顿了一下,又极快地拿开,面色微红,动作也僵硬起来。   沈聿却是轻笑道:“这样笨拙的人竟也做得状元郎?”语调轻扬,如昆仑玉碎之音。   顾念回过神来:“我自是比不上你的半分。”沈聿不再说话,眉眼间含着笑意。   顾念抬手摸了摸沈聿的头发:“哥哥的小鱼儿真是越发好看了。”   沈聿向来不喜别人说他的容貌,可听着顾念这般赞他,心里倒是有几分享用,软糯着开口道“哥哥,我……”   话未说完便听见清竹从廊中钻出来喊道“大公子,秦公子来了!说是与公子约好了来吃酒,已在大厅候着了,非要小的来请您。”   顾念自觉刚才的话有些唐突,现下正不知该说什么,听得秦雍来了便急忙转身而去,走至游廊,突然想起什么,回头嘱咐沈聿:“已经下凉了,你回房间披件披风来。”却是没有发现沈小公子已然黑了脸。   青枝沏好了茶晃晃地端来:“公子,清清口吧。”沈聿端起幽绿的茶,放在嘴边抿了一口“晚饭可备下了?”   青枝以为自家公子饿了便笑到“小的去后院煮茶时,路过厨房听得那厨子们说要做几道精细菜,今日大公子还特给公子点了糙薏仁茯苓粥。”   沈聿把茶杯放下:“那他们喝的什么粥?”青枝瞧着沈聿脸色不太好看,低下头:“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,许是看厨房配什么粥吧。”   青枝没听到回声,一抬头发现公子已经不见了,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,苦恼非常:今天大公子没陪着公子已是与往日不同,而自家公子为了一碗粥不悦更是奇怪。   青枝想了想,拍了一下脑袋,突然悟了:肯定是大公子中了状元瞧不上自家公子了!是了,肯定是这样,现在连碗粥都要与公子不同了。   青枝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,突然想到以自己公子的脾性,极有可能是与大公子理论去了,又想及自家公子的体格,青枝提腿就跑,可不能叫公子吃了亏。   沈聿刚走到正厅,就看见秦雍腆着脸说什么,吃饭定是要喝顾念亲手酿的醉东风才好,絮絮叨叨,全无外面什么所谓的玉面公子的风姿。   沈聿轻哼一声,迈进正厅:“ 今日可是要开醉东风?”顾念想也没想:“那醉东风要过几日味道才醇正,今日不开。”   沈聿心里满意,那醉东风本就是哥哥专门酿给自己的,秦雍每年都要来讨,讨不成便要在家里蹭上几杯才肯罢休,今年果然又来了,真真是一点脸皮也不要。   顾念看着沈聿没有回答,连忙补救道:“你若是想喝,今日打开也无妨。”   秦雍自觉受伤,楚楚可怜道:“顾兄,你高中状元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,竟是连一瓶酒也不舍得赠与我吗?”   沈聿冷笑一声:“那自是,说起来还未感谢秦公子带着哥哥去逛青楼,寻绿苑呢。”   秦雍的脸抽了抽,干干的笑了一声:“好说,好说,沈二呀沈二,你美则美矣,就是说话太不中听了,你说你这样子能娶到哪家姑娘啊。”   沈聿起身向外走去:“怎么会有这样令人生厌的朋友?”   顾念追上他:“他也不是太讨厌,不过有些愚笨罢了。咱们先回屋拿件披风再去菡萏亭吃酒可好?”沈聿笑着点点头。   秦雍在后面不甘喊道:“沈二,咱俩家可是世交啊,我还与你有一起陪读的情分在呢,你不能这么对我啊。”沈聿看秦雍那故作幽怨的样子,开始怀疑这样的人怎会是他的朋友。   顾念淡淡看了一眼秦雍:“首先,我与小鱼儿的交情要比你长,再则我比你聪慧些,最后,我觉得小鱼跟你说的话已是太多。”   沈聿马上乖乖道:“那我与他少说些话。”顾念赞许地摸了摸沈聿的长发。   秦雍在后面翻了个白眼:“从小腻到大还没腻够。”沈聿薄唇轻启:“若是和你,一日不用也够了。”说罢两人抬脚出了正厅。秦雍愣了一瞬,连忙跟到门口,那两人却是连身影也看不到了。   青枝才刚赶过来,看见秦雍在那孤身望月,不禁急道:“我家公子呢,你们把我家公子怎么了!”   秦雍气结:“我能把你家公子怎样,我要是把他怎么了,不用你来,那顾念就得把我吃了。”   青枝眨了眨眼,没吵架?和好了?便不再理会秦雍向厨房跑去。   秦雍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廊下,无语凝噎:这样的日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!   脉脉此情谁诉   似也是这么个温和的春日,一辆马车载着他向宫里驶去。   马车里馨香舒适,可他无心享受,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父亲的嘱咐:“如今你是要去与这天佑国唯一的嫡皇子做陪读去的,一言一行都要守礼谨慎。万不可像在家里这般随意,让人挑出错来,丢了咱们家的颜面还无妨,要是因此获罪为父也不好保你。”   小小的秦雍握紧了手,又回想起来父亲说的另一个陪读:“那另一个钦点的陪读是沈阁老的老来子,当今皇后的幼弟沈聿,风评最是颖悟绝伦,你与他好好相处,为父不求你与他一般,只愿你多与他讨论学识,莫要空度了时光。”   小小的秦雍慢慢把手松开,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收住性子,不能让父母亲担忧。   马车停在了宫门口,秦雍听见外面有人请过才缓缓起身下了马车。   小秦雍一路尽量保持着目不斜视,步伐端正,姿态文雅,走了一段路很是乏累,觉得脚底已是有点疼时刚好走到了讲学馆门前。   皇上的贴身太监夏永立刻迎来了上来:“秦小公子到了,老奴这就带公子过去。”小秦雍拱了拱手:“秦雍谢过夏公公。”夏永笑眯了眼睛:“秦公子客气了。”   便引着秦雍进了讲学馆内,小秦雍目光一扫便注意到了杏花树下的一个小公子,瞧着那个孩子,秦雍立刻想起了神尊下的小童子,真真是一样的雪团可爱,讨人欢喜。   夏公公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,为他介绍道:“那便是沈阁老家的公子了。”小秦雍高兴了,他是要与另一个伴读日日相对的,若是那张脸太难看自己岂不是太悲催了?   夏公公领着小秦雍到了杏花树下,为着两人介绍了一番,等着两人见过礼,夏公公笑眯眯的说“两位公子在这稍等片刻,皇子们马上就到了。咱们七皇子最是活泼开朗,两位公子不必太拘谨。”   两人都谢过夏公公指点,只不过沈聿小脸上淡淡的,而小秦雍一直都挂着笑意。   夏公公见他俩不慌不乱,举止大方,心里暗自点头,告罪一声便快步去门口侯着皇子们。   小秦雍望着身旁的静静的小玉童,一下没收住自己,开始搭话:“我今年已七岁半了,看着你要比我小些,那我就是你的兄长,咱们以后多亲近亲近些。”   沈聿看着这个朝自己直眨眼的人直接了当的拒绝:“沈聿有兄长。”   小秦雍一愣:“未曾听说沈阁老还有一个大公子呀,小孩子可不能骗人啊。”   沈聿小嘴一撇,神情严肃反驳:“我就是有的。”   秦雍觉得小孩这样严肃的表情更是可爱,忍不住逗他:“那你哥哥肯定没有我好,我们族里的弟弟妹妹都喜欢黏着我,我是最会做哥哥的了。”   小小的沈聿那时还没有现在这么清冷,不服气的丢下一句:“我哥哥是最好的,旁人无法比的。回来定要你见识见识我哥哥的厉害。”   是了,就是这了,孽缘就是从此开始的。   正当秦雍要洒下辛酸泪时,清竹及时的出现:“秦公子,公子请您去菡萏亭吃酒。”秦雍一听有酒吃泪也不洒了,催着清竹快点走。秦雍对这里熟门熟路,脚下生风倒是把清竹落在了后面。   秦雍净手漱口后急忙落座,眼巴巴的瞅着顾念,顾念心领神会让青枝给他倒上了一杯酒。   秦雍甚是满足,站起来高声祝道:“恭喜顾兄高中状元!”   顾念停下给沈聿夹菜的筷子,抬头一看那一杯酒已是一滴不剩。   顾念站起来亲手给秦雍斟满:“还未给秦探花贺喜。”   秦雍爽快的喝完,立刻给自己倒满了第三杯,笑嘻嘻的凑到沈聿旁边来:“沈聿,我敬你,嗯……敬你越来越好看了。”   沈聿看也不看秦雍,开口便道:“滚。”也是仰头饮完了手中的酒。   秦雍心里满足,顾念与自己都是一甲进士,肯定是要一同入朝做官的,以后便又能一起祸害别人了。   越想越快活,手里的酒也是不用人劝便喝了一杯又一杯。   秦雍似是想到一件事突然站了起来,朝着顾念一拜:“仕途凶险,豺狼虎豹尤多。我与顾兄相交多年,彼此了解,在朝堂上自是要相持相扶,小弟惟愿不因一些误会,小人挑拨而彼此猜忌,渐渐生分。秦雍想着便是为着沈二,咱们也不能彼此斗心。”   顾念见他说出这样话来便知他已醉了,沈聿静静望着他俩。   起身扶住秦雍:“当是如此,咱们这般的交情你还顾虑这些个。”秦雍安心笑道:“自是,自是。”   顾念正要厨房送来醒酒汤,便听见清竹来报说是秦家马车来了,秦言来接他家少爷回家已在正厅候着了。   顾念扶着秦雍向外走去,又不放心对沈聿嘱咐道:“你再吃些,若是不想吃了就让他们撤下去。”沈聿颔首不语。   顾念回来时发现沈聿正站在小池边上等他,今夜淡月朦胧,疏星布列,沈聿的身影隐隐约约,恰时春风乍起,广袖清扬,那身姿是越发出尘。   顾念不禁自语了一声:“小鱼。”   沈聿却是听得了,转身走至顾念面前,抬手帮他额前几缕乱发捋到耳后,一双桃花眼直盯着他:“此去便身不由己了。”   一时无语,沈聿低声嘱咐:“朝堂上暗流涌动,皇子之争越发明了,你如今是御上钦点的状元郎,不知多少目光盯着你,切记万事忍字在前,平安为重。”   顾念也有了几分醉意,倚向了沈聿:“小鱼,你今日说的话多了些,我欢喜你这般……这般多与我说话。”   沈聿失笑,皎皎若月破云出,顾念失了神也跟着笑起来。   沈聿扶着他向卧房走去:“我与你说的话还不够多吗?算起来我与你说过的话,嗯~不知要比与别人说的多了多少倍。”   顾念突然站直,双手捧着沈聿的脸扳向自己:“再多多少也是不够的。”   沈聿看着如此认真的顾念,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,转过头唤来清竹:“让厨房熬来一碗醒酒汤,你服侍大公子喝下,千万不要让他误了明日的早朝。”清竹扶着顾念应下。   沈聿望着顾念的背影,心里似是欢喜,又有点慌,杂乱在一起竟不知是何种滋味。   江山代有才人出   顾念一夜香甜,到起床时自觉精神饱满,神采奕奕,便自己穿好了官服。   审视着镜中的自己,顾念觉得自己越发像沈聿口中的小夫子了,不禁失笑,确定了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后,缓缓走出内室。   清竹见顾念自己穿戴好了愣了一瞬,随机反应过来手脚伶俐地打开了门,讨喜道:“老爷穿上官服真是威严。”顾念笑笑,长腿跨出房门,伴着微光钻进了官轿。   顾念在皇宫角门外下了轿子,背过亮眼了些的阳光,心里约摸着现在是卯时三刻,离上朝还有段时间,便整了整衣衫向偏门处等候。   通常在这个时刻,偏门前都会聚集些小官讨论八卦,互通消息。   顾念未曾想今日便听到了自己的八卦,“黄兄听说没有,昨晚秦探花在顾状元府前撒泼大吼大叫,而那顾状元硬气的很,直接把秦探花塞进马车里送走了。”   顾念瞧着那个两个官员的背影,想起来昨夜秦雍确实是死扒着自己吵着要酒喝,而自己缠不过他,也确实是把他直接塞进了马车。   另一个瘦削些的背影语调上扬:“老兄还不知吧,那顾状元与秦探花原是同窗好友,学识不相上下。可顾状元得七皇子赏识拔得了头筹,要你是尚书家的秦探花,你服气吗?”顾念哭笑不得,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呢。   那一个圆润的却是不解:“可那秦探花不是当年七皇子的伴读吗?”另一个沉下了声音:“只听说那秦探花与七皇子大吵了一回后,七皇子摔了满屋子的瓷器,而秦探花不再陪读去了国子监读书。”顾念摸了摸下巴,这个倒是没听过。   那个圆润的恍然大悟:“还是黄兄消息灵敏。”那个瘦削的笑笑却是不说了。顾念正听得有趣见他不说了,向前一望,原是秦雍来了,还是与宋榜眼一起来的。心里慢慢浮出一个想法,便站在原处思虑起来,不去搭理秦雍。   今日他们一甲三人都是特召上朝,皇上要在宣政殿为他们加官授服,所以他们今日穿的都是一样的临时宝蓝朝服,顾念一派丰姿潇洒,秦雍则是端正雅秀,那宋榜眼比他们俩大了几岁,很是温和,脸上一直带着笑意。   秦雍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外围的顾念,想起来今早的传言,不禁皱眉。   那旁人见秦雍刚才还是满面春风与宋榜眼谈笑风生,想上前套个近乎,这一下子又皱起了眉,众人心里迟疑止住了步子,顺着秦雍的目光看过去,看到了一个脸生的年轻官员,也是一身宝蓝朝服,众人领悟那位肯定就是顾状元了,想起这两位不和的传闻,心里有了计较也不再随便去与哪一个套近乎。   倒是宋之问看见了顾念走过来问好,邀顾念去与他们一同等待。顾念想着这宋榜眼可不傻,怎会这么没眼色的来邀请自己。   看着宋榜眼诚恳的眼神,顾念想起遵循旧例,今日他们三人可是要率百官进宣政殿上朝的,明白过来便向宋之问递了个感谢的眼神,宋之问只是颔首,微笑不语。   两人走至偏门中央时,正赶上守偏门的宫人鸣钟报时:“辰时已至,请各位大人按列站队,准备上朝。”   顾念他们三人还没来得及与众官员寒暄便被请在前面站住了。终于,一片静默中,朱红的宫门慢慢开启。   沈聿辗转了一夜,到天刚擦亮堪堪睡着,再醒来时天已大亮。听着外面燕子的啾啾声,沈聿唤来青枝一问才知已是辰时三刻了,早朝开始了呢。   青枝以为自家公子饿了便劝道:“大公子回来还要一会,公子要不先吃饭?”沈聿缓缓合上眼:“不了,我再睡一会儿。”青枝瞧着沈聿这般,便知他是要等着大公子的,便轻轻放下帷帐退了出去。   听到关门声,沈聿睁开了眼,有些恍惚:以往都是顾念晨读完来哄自己起床的,这个时刻该是一同去吃饭了。沈聿翻了个身,不知顾念现在是否饿了。   顾念现在不知自己饿不饿,却是肯定自己的膝盖是有些淤青了。   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:一甲进士顾念,天惠聪颖,有诸葛之才,范子遗风。朕心甚悦,着封为翰林修撰。”顾念双手接过圣旨,叩首谢恩。   “顾爱卿平身。”天启帝见顾念举止大方,又是个面容俊秀,身姿挺拔的少年郎,一下子觉得自己也年轻了许多,心下满意:“肃肃如松下风,高而徐引原是顾卿。”顾念内心诧异,面上露出喜意:“陛下赞誉,微臣愧不敢当。”   启帝微笑,示意夏永继续宣旨。待宣旨完毕,启帝阔步走下台阶:“汝皆后起之秀,国之人才,寡人今日特授官服,以此勉励,愿汝不负朕之厚望,不负国之栽培。”三人神色肃穆,叩首双手捧住官服。   终是礼毕,站在最前面的杜阁老率百官祝道:“今上清明有为,诚感上苍,天庇大佑,赐国栋梁。实是吾国之幸,吾民之福。贺喜吾皇,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。”   天启帝龙心大悦:“好!朕有众爱卿确是天佑吾朝啊!”   顾念听着杜阁老的声音,双手不觉慢慢攥紧了朝服。   秦雍离顾念最近,心思又不在那君臣同喜上,一眼注意到了顾念的小动作,心里一惊又怕被有心人瞧去,只能用眼神白他可顾念毫无察觉,心下着急便轻咳一声,倒不想自己的举动落进了有心人的眼里。   顾念听到秦雍的清咳回过神来,望着这恢宏的大殿,又想起来沈聿的嘱咐,放松了双手,心里清明起来:现在自己只是个刚入仕途的小官员,与杜光德根本无法抗衡。只能忍耐,待我,待我十年剑成,必手刃仇人,溅血四方!   终是熬到下朝,顾念已是饿的肚子也瘪了进去,又想到沈聿定在等着自己一同吃饭,便加快了脚步把秦雍那两人落在了后面。   宋之问笑道“顾大人真是行动利落呐。”秦雍不禁腹诽:他当然是走得快,我家里要是也有个那样的人物等着,我比他还快呢!   顾念在轿上闭目筹谋早间的传言,忽听得有叫卖山楂糕的,便下车买了一片来。   沈聿喜吃这个,每次吃了都能开心好一阵,而自己没口福,只是闻见山楂糕的味道嘴里就开始泛酸。   想到沈聿,顾念把那些念头暂且放下,专心想着如何让沈聿惊喜一番。   没多会就回到了家,顾念换下常服,把山楂糕藏进广袖喜滋滋的去饭厅找沈聿。   沈聿感到一片黑影,瞧着那长度便知是顾念来了,朗声问道:“可是饿了?”顾念见沈聿端坐在桌前,似是等了很久,有些心疼:“青枝,以后二公子起来便叫厨房备饭。”   青枝刚脆声应下,沈聿便拦下:“谁说我等你了,我只是早间不饿。”语调轻扬,像幼猫茸茸的尾巴,挠的顾念心里痒痒的,想也不想便开口应道:“对,这是自然,你只是不饿可不是在等我。”   沈聿瞥到憋笑的青枝,瞪了顾念一眼。顾念也不再跟他闹:“现在饿了吧,今日你多吃些,吃完有好东西给你。”   沈聿见顾念神秘兮兮的,心里倒是有个猜想。吃完饭,顾念献宝似的把山楂糕捧到沈聿面前,沈聿见真是山楂糕,不免惊喜,眼角眉梢都晕上了笑意,不止因着自己喜吃这个,更感动顾念的上心。   “今日上朝如何?”顾念正满足着,听到沈聿问自己,又想起早间的传言不自觉开始微锁眉头:“还好。”   沈聿最不喜看他皱眉,轻嘲道:“再这般下去,想来不过两年便生出了眉间纹,那时再去国子监,定是个好夫子样。”   顾念展开眉头:“将计就计怎么解?”   为福万民始操戈   杜府,杜光德看着桌子上的拜贴,眼中晦暗不明。   书房外传来书童的声音:“老爷,公子来了。”杜光德头也不抬:“进来。”   杜慕文轻轻推开门,一眼瞄到了横在桌子上的拜贴,心里大致猜到了是什么,待书童把门关上后问道:“父亲收到的可是秦雍的拜贴?”   杜光德抬起头:“哦?”杜慕文把拜贴拿起嗤笑道:“秦小探花最近可是忙啊,几位阁老尚书那都有拜贴呢。”   杜光德手指轻敲桌面,“这倒不奇怪,有那么个八面来风的尚书爹,想来他也差不到哪去。”   杜慕文疑惑:“那父亲……?”杜光德背过手走到屏风前:“你可曾听说新秀之争?”   杜慕文略一思索:“顾念和秦雍?话说那日在朝堂上,我还看到那秦雍无端白了顾念好几眼。”   杜光德不再搭话,只是静静看着屏风上的河清海晏图,良久嘴角扯出一丝笑:“听说集芳馆今年育活了一株十八学士?”   杜慕文虽不知父亲怎么突然问起这个,但想起那株极品茶花,也不禁赞叹:“还是株玉学士呢,现在开的越发好了,花瓣莹莹如玉真是稀罕。”   杜光德转过身来,面泛红光:“让他们今日修好枝叶,明早搬到正厅里去。”   杜慕文不解地看着父亲,杜光德眼露精光“学士还当才子配呐。”杜慕文反应过来,了然一笑:“还是父亲考虑的周到。”   顾念如今在翰林院里当值,不用上朝只是整整古籍,倒是偷来几分悠闲。   “你倒是惬意!”   顾念听着秦雍来了,似乎还存着气,便提壶为他斟了一杯茶:“秦大人今日怎的有空来这?”   秦雍瞧顾念这样殷勤,心气顺了不少,拿起茶杯给面子的抿了一口,茶刚入口,秦雍的五官就皱在了一起,一口吐了出来,嫌弃地看向顾念:“亏你也是跟沈二生活了这么些年,这样的茶也能入口?”   顾念颇是赞同的点点头,朗声道:“是不能入口,来人,换盏新茶来。”   门边的小侍从快步进来收拾了茶具,趁空偷瞄了眼秦大人。   秦雍是一口气憋在胸中,上也不能,下也不行,直把那白脸憋的通红,见小侍从也偷看自己笑话,秦雍脸一下子黑了下来,老子这是丢脸丢到哪去了!   小侍从溜了出去:秦大人好可怕~   “有话快说,莫要待时间久。”秦雍顺下气,想起今早的事面露得意:“我得了一个宝贝!”顾念正眼望向秦雍,发现秦雍今日束起了发不免奇怪:“你带这白玉冠还不够年岁吧。”   秦雍脸上突现几丝可疑的红晕,赶快回到原来话题上:“今日那杜光德送了一株玉学士给我,说是这玉学士只能真君子才配得。”   顾念嗤笑:“那还真不该在他手里。”秦雍四周望望,凑到顾念耳边低声道:“他可是说我定能入阁拜相呢。”   顾念余光瞥到一个黑影逼近,直接把秦雍推开,声音有些哽咽:“贤弟家世深厚,广结人缘,如今又相识伯乐,想来定能平步青云,顾某自不能相比,也不敢攀高。”   秦雍嘴角噙着笑,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服:“顾兄再怎么也是与我同窗几载,小弟会害顾兄吗?”顾念面色不动:“秦大人用心之苦,念感于肺腑。不过公务繁忙,还请秦编修以公务为重。”   秦雍冷哼一声,提脚走出门外,余光向后一探,已然没了黑影。   顾念伸手揉了揉太阳穴,慢慢咧开嘴:鱼儿上钩了呢。   终是快熬到了放衙,顾念站起来捶捶腰,看着满桌的古籍,觉得造化弄人。   小时候自己最是头疼古籍课,古籍晦涩,沈伯父又不赞成看批注本,所以理解起来颇觉吃力。   而教授经典夫子又最是严厉,若是第二日背不熟文章,讲不出文义定是要挨打的。   每次沈聿从宫中回来,见他被打得通红的手掌,都心疼的不得了,却也明白不打不成器。   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,沈聿便小心翼翼地为顾念涂药。顾念还清楚的记得那是御赐的药,用碧玉的瓶儿乘着,流光溢彩,后来沈聿总是随身带着。   那药凉凉的,见效也快却是有点疼。见顾念疼的额角冒汗却不出声,沈聿更是难受,便鼓起小脸吹一吹他的手,嘴里还念叨着“小聿给哥哥吹吹,吹吹便不疼了。”顾念看着无比认真的沈聿,只觉得心涨的满满的,眼角也涨的酸疼,只想流下几颗眼泪。   后来日子久了,自己也开窍了,对付起那些古籍经书是得心应手,夫子的戒尺也没再动过,可自己也再没有收到小聿的吹吹,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想念呢。   “顾大人,放衙了。”顾念回过神来,赶快摆好书籍,长腿大迈冲了出去。   小侍从在门口呆立,手还在开门:刚才那个黑影是顾大人吗?木木转过身子,想起自己的职责,小侍从继续保持微笑,冲着已到了转角处的背影喊了一声“顾大人今日辛苦了。”   回到家里,顾念奔向饭厅,却没有发现本该端坐在这儿的人,有些失落:“二公子呢?”   清竹苦着脸:“二公子晌午里说是有些闷,便饮了几杯酒,谁知是犯了春困还是酒劲上来,直到现在还睡着呢,小的们也不敢叫醒公子。”   顾念心里暗笑,沈聿最爱喝那醉东风,可奈何酒量浅,三杯,只要三杯,他便开始犯迷糊,一睡便是几个时辰。   “让厨房备好饭,我去叫醒二公子。”清竹高兴的跑走了,只要不是叫二公子起床干什么都行。   顾念轻轻推开卧房的门,弥漫着的沈聿的清香和淡淡的酒香扑面而来,床顶的流苏轻轻摇曳,青色纱帐里隐约透出个身影,颀长美好。   顾念似醉如痴,快步上前把帷帐勾起,呆望着里面的人儿,逐渐长开的脸褪去了儿时的稚嫩,越发的昳丽逼人,眉似墨染,唇若施脂,鼻梁秀挺,那纤长浓密的睫毛下更是覆着千种风流。   顾念失笑,自己是日日都对着这张脸,怎么还会失神,真是出息。   深觉得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,顾念伸出手拍了拍沈聿“小聿,哥哥回来了。”   睫毛动了动?再接再厉,委屈道“哥哥今天看了一天古籍,真是劳累,好不容易熬到了回家,竟是一口饭也没有。”   沈聿挣扎着睁开了眼,有些恼道:“冲我唠叨什么,叫厨房备饭去。”顾念赶快哄到:“可是哥哥没有小聿在身边,饭是怎么也吃不下的。”   沈聿皱起眉头,一双桃花眼水光泛泛,露出了小奶音:“怎会有这么烦人的哥哥!”顾念见他清醒了,笑着从被子里抓住他的手,像儿时那般将他拉起来:“起来吧,再睡就要头疼了。”   沈聿被他拉起来,半靠在软枕上,手掩住口打了一个哈欠,眼波流转,别有一股慵懒风情。   过后缓缓坐好,张开双臂,乖乖等着顾念给他穿衣。顾念咬牙,这个小妖孽,却也认命的开始伺候,还不都是自己惯出来的!   “老爷,一位姓宋的大人拜见。”   金屋藏娇是玉郎   顾念有些惊讶,他怎么来了。沈聿站起来拽着顾念的耳朵笑道:“傻了?”顾念抓住那作怪的手,“好啊,敢这么对哥哥是不是?”   手悄悄向腰间探去,突的开始挠痒,沈聿支撑不住,笑着求饶,顾念却不肯。两人脚一拌双双摔到床上,顾念也是笑的开怀,给沈聿抚了抚头发“你去饭厅等我,我见过他就来。”沈聿笑的发软,乖乖点头。   顾念整好衣服向正厅走去,“宋兄久等了。”宋之问站起来还礼:“贸然打扰,还望顾大人见谅。”   顾念向主座坐下,抿了一口茶,实在猜不出宋之问何意,决定开门见山:“不知宋兄此次前来是?”宋之问坦然答到:“宋某有事相求,还望顾大人相助。”   顾念正色望向宋之问,“宋某乃山东学子,资质驽钝,不曾想身进一甲,留在京中任职。现如今寄住在客店,颇觉不便。这几日打听得顾大人街坊有空宅变卖,大人古道热肠,所以宋某想请大人帮忙询问一下。”   顾念怎么也想不到竟是这事,想到要卖的那宅子,犹豫开口道:“那个宅子是商贾之家,怕是入不得宋兄的眼。”宋之问笑到:“原来如此,怪不得能叫我捡个便宜。”顾念见他毫无鄙夷之色,心里点头,倒不是个酸腐之人。   “宋某知顾大人是江南雅士,就这府邸也是处处皆情致,不知能参观一否?”顾念一愣,这请求?   宋之问见他面色微讶,自知有些唐突,解释道:“宋某是山东人,自小看惯了巍峨大山,对秀丽江南是向往非常,想着观赏一番,日后置办家园也能有个章法。”   顾念看宋之问面色诚恳,实在猜不出其用意,也不好直接推辞,便向前带路:“宋兄请。”宋之问笑意更甚,两人沿着游廊走去。   沈聿想着那位宋大人应该就是宋榜眼了,他们两人怕是有要事相谈,想来是要耽误一阵了。   心下无聊,便让青枝抱上古琴,向菡萏亭走去。走至池边,正逢清风乍起,吹皱了一池春水,沈聿心中有所感念,焚香沐手,开始弹奏。   忽而传来幽雅飘逸之音,宋之问与顾念停下话头,仔细聆听,听过一段,宋之问抚手赞到:“此府琴师也?”顾念只笑不语。   循着琴音两人走至不染池边,此时落日熔金,水面金波粼粼,颇为耀眼。宋之问向上望去,只能看到一位青衣公子在抚琴,身姿端挺,姿韵天成。   一曲终了,青衣公子似是发现了他们,缓缓走来。宋之问这才看清那位公子的长相,肤若皓雪,唇似丹朱,一双桃花眼最是惊艳,潋滟着万般风流。单看这面貌真是昳丽非常,可通身气韵却是清雅绝尘,这样的人物真是……   “见过两位大人。”声音也是清冷。“聿郎这一曲甚好。”顾念虽是不精通于这,却也听得出高下,沈聿只是颔首。   宋之问也赞道:“此曲人间哪得几回闻。”沈聿面上淡淡:“大人过誉了。”   宋之问抬头看向顾念,想让他介绍认识,却看到了顾念眼神里漏出的一丝温柔。宋之问心下一惊,这位顾修撰可向来是正容亢色。   再看那面如冠玉的玉郎,又想起今日匆匆而来,面色绯红的顾念,宋编修悟了:竟是这样啊!真是,真是……想不到玉郎这样的人物,竟是个内宅相公,更想不到,顾念这样看起来寡欲的人,竟好男风呐。啧啧啧,啧啧啧……   把一切都想明白了,宋编修甚觉自己有些多余,赶紧告辞而去。   乾清宫,“皇上,今日之事微臣照顾不周,请陛下责罚。”   林掌院心中忐忑,今日文渊阁各位皇子辩国策,大皇子辩不过七皇子,心气不平甩了镇尺,这本也没什么,可那镇尺竟是招呼到了九皇子的头上,九皇子登时血流满面,文渊阁一片混乱。幸好九皇子无事,不然他这个脑袋也保不住了。   天启帝面色阴沉,大皇儿竟如此不成器,但这种丑事到底还需个遮掩,“这事怪不得林掌院。几位皇儿为国辩策原是好事,言辞免不了几分激进,可那侍讲竟是傻子吗!不知劝导皇子不说,竟还助皇子争吵,让他脱掉乌纱帽给朕滚回家去!”   林掌院的后背已是浸湿了,不敢多说,心里转过弯来,皇上许是想借此提拔新人。   “侍讲学士软弱无用,是微臣失察,望陛下治罪。可皇子在文渊阁修习,终是缺不得侍讲学士。微臣窃以为还需选拔德才兼备之人,为皇子侍读讲文。”   天启帝点头:“那林掌院给朕推荐几个有才之士将功抵罪。”   林渊心中透亮起来:“今年的一甲进士,皆是怀才抱德之人,年岁又与皇子相近,想来再合适不过。”   天启帝面色稍缓,让林渊退下,思虑起来。   “顾大人可在?”顾念听得是个公公的声音,便起身出去迎接。是一个微微有些发福的太监,面白无须,脸上一团和气,注意到这位公公穿着蓝灰仙鹤服,心下清楚这是皇上贴身大监夏永。   “顾念在此,不知公公前来何事?”行了一个礼,态度不卑不亢。   夏永心里却是满意的,在他这个位置上,每天赶上来巴结的人数不胜数,可那些人心里的不屑鄙夷他也是清楚。这位顾修撰不一样,他是真心把自己当做普通官员一样的对待。   “顾念听旨。”望着明黄的圣旨,顾念神情严肃,跪直接旨。   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:翰林修撰顾念,自入翰林,整编古籍,勤勉恭慎,经明行修。朕心甚慰,特赐为翰林院侍讲学士。钦此。”顾念立刻伸平双手:“谢主隆恩,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。”   夏公公笑眯了眼:“咱家在这先恭喜顾侍讲了。”顾念露出一丝笑意:“天气渐热,夏公公传旨辛劳,进来喝过一杯茶再走。”夏公公面露遗憾:“咱家还得赶回去伺候圣上,就不打扰顾大人了。”   顾念又行一礼,看着夏永还虎虎生风的步伐,脸上的笑渐渐放大。今早的事他也听说了,听说这圣旨是皇上亲拟,并未通过吏部,这代表着什么啊,想来是个人都能拎清了。   众人皆歆羡,这顾念才入翰林多久啊,就熬出了头。   顾念第二天早起换上了绯色雪雁五品官服,趁得越发神采奕奕,顾念无心欣赏,暗自轻叹,今日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自己呢。   看着文渊阁的金匾,顾念端正面色,静下心神,健步迈了进去。“顾念见过林掌院。”林渊打量着这个新鲜出炉的侍讲学士,身姿礼仪倒是无可挑剔,就是不知才干如何。   面上丝毫不显,虚扶顾念:“顾侍讲不必如此多礼。”顾念神色恭谨:“顾念承蒙皇恩,特赐侍讲,然才疏学浅,恐不胜任,唯有谨慎守礼,尽心侍讲,以报皇恩。”   林渊心下满意,转身离去:“今日便有劳顾侍讲了。”   顾念站在书架旁,拿起书简阅览起来,面上恬淡,心里却是思绪百转。   “顾侍讲甚是认真。”顾念向外望去,是李阁老。这李清和是陛下少时的太傅,为官清廉正直,圣上甚为仰仗,又兼人品贵重,在朝中颇有声望。   “晚生见过李太傅。”李阁老谦和有礼,笑道:“侍讲多礼了。”顾念把文简放好,询问起李阁老今日讲学的主题。   要知道人家李阁老只在上面讲一讲,布置个文论题目就是够了。可自己作为侍讲,是要陪众皇子讨论一番,继而答疑解惑的。这可不是个简单差事,得提前做好准备。   李阁老只笑不答,反抛过来一个问题:“顾侍讲以为该如何教学?”   顾念被问的一愣,思索一会,慎重道:“学者有四失,教者必知之。人之学也,或失则多,或失则寡,或失则易,或失则止。此四者,心之英同也。知其心,然后能救其失也。教也考,长善而救其失者也。”   “不错,那学子又该如何学呢?”顾念思索不到合适的经典,按自己的思路来:“学也不难,难在用也。”   李清和深思一番,甚是赞许地拍拍顾念的肩膀:“这番讲解甚好。”顾念惶恐:“只是念一己拙见,。”   李阁老今日讲的是《孝经》,《孝经》是皇子们从小读到大的,倒也没什么问题。李阁老悠哉悠哉的走了,留顾念与众皇子讨论。   “陛下,此子可堪大任。”天启帝面露疲惫:“如今朝中人心不齐,各地藩王蠢蠢欲动,边境异族虎视眈眈。朕要早为小七做打算啊。”李清和垂下头,果然。   心悦君兮君不知   是日,天色渐明,顾府上上下下都已忙碌起来。   清竹在尚清苑门口徘徊,望着静寂的里院,心中泪流:公子,清竹到底做错了什么呀,你竟然要清竹来敲二公子的门……   清竹一步一回头,觉得大公子真是不会出现了,便视死如归地推开了门,随即僵立在门口,准备听二公子的传唤,去承受冷气。   愣了一会没有听见动静,清竹慢慢活动了手脚,深深缓了一口气,决定先去外阁叫醒青枝。   清竹拍醒还香甜着的青枝,一脸的幽怨:他与青枝一起长大,两人从小爱就较劲。后来又一同进了沈府,青枝年纪小些,就定下了侍候小公子,自己就跟了大公子。本以为自己是大公子的人,可以压青枝一头了。谁承想跟在大公子身边,是起早贪黑,这还不算啥,最重要的是,大公子对自己弟弟是唯令是听,弄得自己在青枝面前反而低了一头。   青枝倒是没有起床气,被清竹拍了几下后,揉揉眼慢慢起来了。清竹见他这般悠闲,不禁咬牙,青枝还有点模糊:“屋里怎么还有耗子了呢?”清竹气结:“快点起来,大公子这就来了,二公子也要起了。”   忽的琉璃青玉帘一阵叮铃,青枝咽下要反驳的话,迅速起床穿衣,去准备给自家公子洗漱的物品。   沈聿似是听到了动静,眉毛皱了皱,转过身想再睡一会。“醒了?”沈聿睫毛颤了颤:“你今日不是沐休吗?”   没睡醒的小鼻音懵懵的,顾念按捺住想要揉头的冲动,慢慢扳过躲在被子里的肩膀:“想来厨房都快备好饭了,不能再赖着了,今日咱们出去游春。”   沈聿借着顾念手上的力,慢慢坐起来,正眼望向顾念,愣了一瞬:顾念今日穿的宝蓝色暗紫云团纹锦衣,束着祥云白玉冠,朗若明星,越发卓然不群。“你穿这个很好。”   顾念笑容突的放大:“小聿合该这样多夸夸我,我每每都能开心一日的。”   沈聿偏过头:“就知不该多说一句。”顾念接过青枝递来的衣服,一脸满足地伺候起来。   静安寺前车水马龙,香客文人络绎不绝。   沈聿站住不动,抬头看向顾念,顾念自是知他心意:“这里熙攘,不过后面倒是有个好去处。”沈聿跟在顾念后面“你何时对这里如此了解了?”顾念只笑不语,带着他们绕过嘈杂的人群,沿着一条曲折的小径向深处走去。   忽的一片洁白的花海映入眼帘,沈聿停下步子,花海后还有一条小溪汩汩,溪上架着一座小木桥,几棵绿柳在花海上方飘拂,绿白交接,别是一番清雅幽静。   顾念拉起沈聿向花海走去,越走越快,最后竟是小跑起来。沈聿凑近一株花,脸上笑意盈盈,“竟是聚八仙。”顾念点点头“没诓你吧?”   沈聿颔首:“雪蕊琼丝满院春,衣轻步步不生尘。”说罢拂过花海,向木桥走去,顾念随着沈聿的背影,悠悠的跟上。   清竹和青枝提着吃食和用具,落在了后面。好不容易赶到花海,公子们又不见了……   沈聿站在木桥上,沐着春风,舒服地眯起眼,嘴角微微翘起。“陌上人如玉,公子世无双。”   听得一个陌生的声音,沈聿霎时睁开了眼睛,收起笑意,看向来人。而来人见他瞪起一双桃花眼,气质突冷,眼神里更是惊艳。   沈聿心下腻烦,转身想离去,正好顾念走来,见他冷眉冷眼,不免吃惊:“怎么了?”沈聿见刚才那人的派头,就知其非富即贵,不愿给顾念生事:“有些累了。”   后面的人已是赶了上来:“公子请留步,公子请留步。”顾念面色突变,把沈聿揽到身旁:“不知这位公子有何事?”   那人与顾念打了个照面,眼神阴鸷,脸上却是笑道:“顾侍讲好啊。”顾念心下怒气更盛,面上不动:“杜侍郎好兴致。”   杜慕文不再搭话,转过头来盯着沈聿,眼中的贪慕丝毫不掩:“不知这位公子是……”顾念暗道不好:这杜慕文男女通吃,且更好男风。便冷下语气:“这是家弟。”   杜慕文心下惊异,可不听说这顾念还有弟弟啊。看着顾念发黑的脸色,再看他身旁那个恍若神人的公子,心下猜了些东西,脸上露出猥琐的笑意。现下最盛男风,想不到这顾念也不能免俗。   杜慕文收起笑容,一副了然,拍了拍顾念的肩膀:“顾侍讲得此人物相伴,杜某望尘兴叹呐。”说罢又恋恋不舍地盯了一眼沈聿,摇着玉扇晃晃回去,在心里种下了执念。   沈聿神色更冷,紧咬下唇,渐显血色。顾念心疼的不得了,轻轻揉开沈聿的脸颊,按住怒气劝道:“别理那个渣滓。”   沈聿脸色缓下来,看着顾念紧抿的唇,心里难受:“我没放在心上,你不要为此跟他起争执。”顾念看着沈聿担心的眼神,终是点下头:“好。”杜慕文,这笔账我记下了。   回去的路上沈聿一言不发,想着杜慕文的话,又想起那日宋之问匆匆离去时的眼神,思绪百转。   他从未见过别人家的兄弟是如何相处的,为何自己与顾念就总是被别人误会,难道真的仅是因为自己的长相?这个理由,沈聿觉得连自己都说服不了。   想的头疼,沈聿眉头轻皱起来,忽的一股熟悉的味道包围过来,温暖的指尖在太阳穴上熟稔的按摩起来。   沈聿刚想靠过去,突然想到一个未曾想过的问题:这样亲密的行为,是平常兄弟会做的吗?答案好像是显而易见的,沈聿直起身子,靠向马车边沿。   顾念以为他还在生闷气,心急到:“乖啊,不然晚上头又该疼了。”沈聿望向顾念,这人比他更清楚这样的行为不合常理吧,却还这样……一个念头似要浮出水面,绝对不会的,怎会这样呢,自己想太多了。   沈聿压下心里的念头,语气有些僵硬:“我没事。”顾念看着沈聿有些疏离的脸色,心里一滞,嘴角苦笑,手一点一点垂下。   “父亲,儿子有个计划还望父亲相助。”杜光德放下茶杯,“我记得你今日是去的静安寺。”   杜慕文面色兴奋起来“是,而且儿子还看到了顾念。”杜慕文凑到杜光德耳边低语一阵,杜光德眼里光芒越来越盛。   “听闻贤妃要招幼妹进宫侍疾,那王尚书家的幼女可是京城第一才女,传闻更有西子之美。儿子想着,这样的女子配上状元郎才是一段佳话呐。”   杜光德摸着胡子,眼神尖利“告诉你姐姐,侍疾这事她不用再费心了,为父明日便请那王质喝茶。”   着意寻不见,有时还自来   “娘娘,家里说……”杏红宫装的女子只是打量着眼前的牡丹,似是不满意,又修剪起来,漫不经心道:“王尚书也太心急,这贤妃刚有身孕,胎还未坐稳,就让这么一个美貌活泼的庶妹进宫,也不怕给贤妃添不痛快。”   说罢,放下苹果剪,终是满意:“我记得贤妃幼妹今日进宫?”大宫女极有眼色,凑到主子面前,听昭德妃耳语一阵。   “让她们抱好,跟我送去承德殿。”大宫女接过去,不禁赞叹:“娘娘的手艺越发好了。”昭德妃淡笑:“事在人为。”   顺熙门前,苏沐明望着渐渐发热的太阳,百无聊赖。本以为自己从八品锦衣卫直接蹦到了五品仪卫正,正是得上级看重,从此仕途腾达了。   可万万没想到竟是分在了顺熙门,这顺熙门是几天都看不到一个人影,而自己手下更是一个人也没有,只有些不固定来回换班的小侍卫。   苏仪正长叹一口气,刚想靠在门前晒会太阳,突然看见一顶小轿过来了,立刻精神抖擞,准备查问。   “ 请贵人下轿。”深蓝的轿帘缓缓拉开,一个倩影慢慢显出。苏沐明看清了轿内女子,一瞬恍神,西子洛神也不过如此吧。   “大人,这是贤妃家妹,得诏进宫侍疾。请大人看过玉牌。”苏沐明回过神来,看见那位小姐望着自己双眸含笑,脸上突的通红故作正色,查过玉牌后,归还给宫女:“职务之需,望贵人见谅。”   “大人尽心尽责,理应如此。”王瑾素看着这俊朗的小侍卫委实有趣,便多回了一句。见旁边宫女使了一个眼色,不再多说,轻移莲步,缓缓走去。   “小姐在这凉亭稍等一会儿,夏姑姑这就来了。”王瑾素面上浅笑,梨涡微显:“好,麻烦辛苦你了。”说罢,递给引路小宫女一颗碎银。小宫女脸上笑开:“小姐一路颠簸,奴婢去给小姐端茶来。”   看着小宫女渐远的身影,王瑾素面色沉下来,眼神狠厉:你们害我亲娘惨死,绝我子嗣之福,如今为了固宠又将我送进这深宫,真真是物尽其用呐!   看着尽显辉煌的皇宫,王瑾素展颜一笑,尽是明媚:可是你们亲手把刀递到我面前的。   “皇上,昭德妃娘娘求见。”天启帝笔下不停,“宣。”   “臣妾给皇上请安。”天启帝头也不抬,只是摆摆手。“臣妾想着皇上日理万机,为国操劳,定是无暇去园子里逛逛,便修了一株牡丹来送给皇上。”   天启帝看向昭德妃,嘴角含笑“甚好。”昭德妃温婉一笑,接过夏永递上的茶盏:“臣妾那花殿里有几株花开的也甚好,这样的好景臣妾想着能不能送去文渊阁几盆,给皇子们解解乏。”   天启帝接过茶,抿上一口,“夏永,文渊阁今日谁当值?”夏永略一思索:“回皇上,是顾侍讲。”   天启帝放下茶盏,笑道“正好,让顾念去花殿挑出一盆来,放到文渊阁堂内,让皇儿们各做首诗,回头给朕送上来。”   “小姐,娘娘吩咐让奴婢送来这锦衣给小姐换上。”王瑾素满脸歆羡,不禁去抚摸那上好的蜀锦,心里却是疑惑,换衣为何不先回温贤宫?随即眉头一皱,似是想到什么:“按礼合该瑾素先见过娘娘。”   小宫女低头:“娘娘说在这宫中不知何时便遇到了贵人,小姐还是早早换上为好。”王瑾素面色释然,却是暗自思忖:她那贤妃姐姐,可不会这么早便让她出头……   小宫女却是不容拒绝,扶着王瑾素向前走去:“小姐,前面有一处娘娘的花殿,从无旁人进入,小姐随奴婢来吧。”   “给顾大人请安……”顾念听完小太监的话,顿感不对劲,昭德妃?花殿?   恰巧秦雍来送文卷,“请公公稍等,顾念需去把文卷归本。”小太监知道这位是皇帝面前的红人,满口的顾大人先去忙。   “七皇子过会会来,若是那时我还未回来,你让他去昭德妃的花殿去寻我。”秦雍下意识地想拒绝,抬眼看到顾念一脸凝重,想到外面还在等待的小太监,咽下想说的话,轻轻点头。   顾念稍稍放心,打开门,微露笑意“公公久等了,烦请公公在前带路。”   “顾大人请进,您挑好了就放在这空地上就行,奴才去找人来抱花。”顾念颔首,轻轻推开木门。   王瑾素听得外面有男人说话,心里暗道不好,想着赶快穿上外衣,转身发现外衣不见了。心里立刻明白过来,这才进宫第一天呐,便有人忍不住了!   听到推门声,王瑾素努力平复下来,躲在屏风后,听称呼似是顾大人,姓顾?莫非是顾念?!   关门了,稳健的脚步声在渐渐逼近,王瑾素适时开口“请大人止步。”顾念一惊,随即反应过来,大步跑到门前,果然是上锁了。   “门可是锁上了?”顾念靠在门口,也不甚慌乱“是,只能委屈小姐与顾某待一段时间了。”王瑾素心里已明白了:“可是顾侍讲?”顾念一愣,暗赞这小姐的聪慧:“正事在下,不知小姐……”   王瑾素低声道:“我是来给贤妃娘娘侍疾的。”顾念明白了,好一个一箭双雕,他怕是要有个秽乱宫闱的罪名了!   一阵寂静,王瑾素忍不住:“大人如此镇定,可是已有对策?”顾念闭上双眼“怕是没有。”王瑾素可是不信,正要说什么,忽听得门外有人。   “小福子,可是这儿?”听得咔咔开锁声,顾念立刻睁开双眼,避开门旁。   “待本殿下进去你就锁上,找个地守着。机灵着点,等看见门晃动,立刻来开锁。”“殿下放心吧,小福子晓得。”   “顾侍讲可有事?”顾念看着及时赶来的七皇子,安下心来。“禀七殿下,臣无事,不过……”   王瑾素知道自己该说话了:“臣女王瑾素见过七皇子。”七皇子一惊,看向顾念,顾念点点头。   七皇子沉声:“本皇子与顾侍讲还有要事,要先走一步。王姑娘是聪明人,便好自为之,若是姑娘不甘寂寞,本皇子可随时找个太监来陪姑娘。”   王瑾素不知留下还会发生什么,心中已有了一番打算,连忙开口:“七皇子、顾大人留步,请到屏风前来,臣女有要事相商。”   一阵低语过后,“你说你要帮我,你有何资本帮本殿下?”屏风后的声音不慌不忙,“殿下在皇上跟前,终究少个调和关系的人。”   顾念不禁再一次赞叹于此女的聪慧,七皇子面色郑重“你让本殿下如何信你。”沉默一瞬,王瑾素缓缓开口:“实不相瞒,臣女已无子嗣之福,再无退路。”   七皇子看向顾念,顾念微微点头,此女可用,至于是否可信,摸清底后再议。   “若你尽心,本殿下可允你个自由。”王瑾素猛的抬起头,杏眼中尽是不可相信,逐渐蒙上一层水雾,语调激动:“臣女,臣女必唯命是从。”   七皇子嘴角微翘,很好。顾念在一旁倍感压力,这心术,七皇子竟成长如斯。   木门突是有了动静,“殿下,小的听说皇上要往这里来了。”七皇子刚想要小福子开门,顾念拦下。   “殿下,臣以为此是个机会……”七皇子略一沉思,“你去拿套白锦绿芙蓉流仙裙来。”小福子一愣,苦着脸“殿下,这让小的去哪找啊。”   七皇子不慌“去找苏嬷嬷,快,一定要快!”“是,小的去了。”   顾念听得外面一阵紧急的脚步声越来越远,嘴角慢慢上扬:“王姑娘,这眼前便有一个机会。”   天启帝想着要亲手选中一盆,送去文渊阁,给众皇儿一起论诗作文,也是佳话。   木门慢慢开启,一抹清新的白色飘拂在一片正红中,极为惹眼,那背影,天启帝不可置信,慢慢唤道“余容……”   顾念放了衙门,在路上听到有叫卖山楂糕的,下意识地想要停轿。忽的眼前闪现出沈聿那淡淡的脸色,顿时心头一凉,不再张口,手缓缓放下去,闭上双眼,还这般殷勤作甚,难道还想让他离你更远吗……   回到府中,顾念快步直接向饭厅走去,“老爷,二公子已用过饭了,说是回房去休息了。”   顾念停下步伐,望着不染池刚刚冒出的荷叶,想起以前在这湖上采莲的日子,嘴角苦笑,他的小聿那般聪敏,一经悟了,他俩怕是再也回不去了。   面上难掩疲倦与落寞:“好,我自己吃便好……”   此情无计可消除   青枝望着斜卧在床上的沈聿,默默叹了一口气,也不知公子这是怎么了,自那次从寺里回来便没有笑颜,就连对大公子也是淡淡的。   而大公子更是奇怪,若是以往自家公子稍稍冷了脸,必会前来百般伏低做小,直到把自家公子哄出个笑颜才算完。这些日,大公子却是一次也未来,更别说哄自家公子了。   里间传来轻语:“大公子可是吃过饭了?”青枝无奈,自家公子不见大公子,却是要把大公子的事事都过问一遍,他一直都在这里,怎能时时都知道大公子的动静。   “估摸着是快吃完了,小的去看看?”青枝试探的问问,想凑这个机会,请大公子来这里看看二公子,顺便就和好了吧。   沈聿呆望着摇曳的灯影,眼中失神,似是画上毫无灵气的美人,木木的回话:“不用了,等尚质苑熄了灯,你来熄灯便好。”   青枝听到这更是心急,自家公子每晚必是要等着大公子那熄了灯才肯睡下,两人这般冷着,是折磨谁呀。   =========   清竹看着沉默吃饭的顾念,心里更是难受。他不要自己在青枝面前有威风了,只愿公子还如往常那般去哄哄二公子,赶快和好,不要再这般苦着彼此,整天不见笑颜了。   顾念看着清竹快要哭出来的脸,停住筷子:“怎么了?”清竹思绪突的被打断,脑子还未清明过来:“公子吃完饭可要去尚清苑?”   顾念面上没有什么变化,清竹反应过来,不禁懊悔失言,却听得顾念淡淡的一句“早知今日,何必当初。”   适时一阵春风袭来,外面的杏花纷纷飞入池中,点开阵阵水波……清竹茫茫念了一遍,早知今日,何必当初。虽是不太懂这其中的意思,却也实实的感到了几分凄凉,茫然的捂紧衣服,怎的连这东风也凉了起来。   沈聿慢慢躺下,青枝轻步上前,看着沈聿有些无神的脸色,眉头更紧该说的都说了,也不知再劝什么,便慢慢把帷帐放下,退了出去。   灯光昏暗下来,沈聿有些回神,翻了身,脸感受到蜀锦的丝丝凉意,不禁抬手抚上另一只枕头。   他们俩床上都有一个空留的枕头,都是一样的麒麟戏珠图,不过顾念爱枕的高些,自己这屋里为他留的枕头便也是垫了又垫。   明明之前那般好,却为何变成了这样?沈聿紧紧抓紧枕头的一角,闭上双眼,自己到底在躲什么呢,扪心自问,明白顾念的心思时,自己只是震惊,不敢相信,却没有对别人那般的厌恶,可明明这人做的更过分呐。   剪不断,理还乱,才下眉头,却上心头。   顾念手中的酒是一杯又一杯,看得清竹心惊,二公子只是冷清,有时还会放纵自己,而大公子最是自制,有的没的都藏在心里,像是今日这般饮酒,还真是第一次……不能再让公子喝下去了,明日还得去值班呢。   “公子,别喝了,明日您还得去翰林院呢。”顾念只管举杯,喃喃:“原来,原来,这醉东风也能这般苦……”   他跟沈聿初回京城时,沈聿对这里处处都是习不惯,整天想着要回江南。顾念怕他真的回了江南,独留自己在这大院子里,更多的是忧心他每日都恹恹的,便想着开始整改这里。   园子不精致,改,哥哥与小聿一起画出个想要的园子;卧房不舒服,改,哥哥与小聿不能离的太远;口味不好调,哥哥给小聿找来南方的厨子……   可这喝不惯的烈酒与淡酒,顾念是真不知该如何办了:京城多北方人,烈酒甚多,他与沈聿倒是也能喝上几杯,可到底滋味不好;京城也有专门供给贵族女子的酒,可也太清淡。   这可如何是好,贴心的小聿觉得这些已是够了,哥哥不必再费心了。可顾念却是想着,一定要有个东西别人那都没有,好能牢牢把小聿拴在自己跟前。   顾念望着不染池上浮着的杏花瓣,突是有了想法。匆匆忙忙出了府,搞回来一身泥、满身的酒味,便开始了第一次的酿东风……   清竹这次什么也顾不上了,直接闯入尚清苑,扯着哭腔:“二公子,二公子,快去劝劝大公子吧。大公子一直在喝酒,喝的眼都红了,清竹怎么劝也劝不住呐。”   青枝先跑出来,看不惯清竹的大惊小怪:“你家大公子怎样又如何,我家公子这几日不适难受,也没见你的大公子来!我家公子已睡下了,你快点走。”   沈聿听得清竹的话,连忙坐起,不用别人,自己便穿好衣服,推开门快步出来,也不管还在对峙的两人,便匆匆离去。   “你快去追啊,我回去给公子拿件披风。”清竹应着飞奔而去。   一只莹白的手拿住顾念的手,把酒杯夺下,顾念握住那微凉的手,慢慢贴到自己脸上,好舒服啊,便又蹭了蹭。清竹深觉没眼看,便走到栏杆旁去。   “怎的喝这么多?”想把手抽回去,顾念却抓的更牢,“小聿,今日的醉东风变苦了,苦了啊,小聿还爱喝吗……”   顾念听不到回答,站起身来,直接把沈聿按到柱子上,沈聿闭上双眼,预料的痛感没有袭来,一双手垫在了自己身后,沈聿把头仰向柱子,这人呐……   酒气却是越来越盛,一张俊朗的脸慢慢贴过来,沈聿被固在双臂里,只得看向那漆黑的眸子,薄唇渐渐逼近,温热的触感从额上传来,沈聿脑中一片空白,脸上已是爆红。那人却还不肯罢休,温热的风又扫过耳边:“我该拿你怎么办呐……”   沈聿刚想推开顾念,那人却是软在了自己身上,沈聿无奈,扶住那人,喊过背对着他们的清竹,把顾念扶下去。   青枝匆匆赶来时,正看到大公子那魁梧的身体压在自家公子那清弱的肩上,赶忙过来要替沈聿。   谁知顾念抓住了沈聿,便是一瞬也不肯撒手。沈聿看着忙乱的两人,清晰道:“今日大公子便在尚清苑歇下,清竹你去把大公子明日要用的拿来,青枝扶住大公子,跟我一起回去。”   洗漱过后,沈聿端来一碗醒酒汤喂顾念喝下:“小聿,这个不好喝,我不要了。”沈聿气结,这人喝醉了酒怎的越发黏人了。却还是耐住性子:“不喝完,以后便再也别想喝酒了。”顾念不再做声,乖乖喝完了药,满脸舒服的躺下。   沈聿望着那人直愣愣瞅着自己,也不管他,倒是多了些安心。青枝把帷帐放下,熄了灯悄悄退出去。   一条腿缠了上来,沈聿睡觉向来老实,也不在意,小时候便是如此惯了。一只胳膊却也是搭了过来,沈聿有些不舒服,翻过身想要警告那人不要太过分,却被那人连被子与人一起卷到了怀里,许又是觉得被子太热,那人把被子掀走,直接钻入自己的被子,双臂环起,嘴里还嘟囔着什么,小聿的被子最香了,小聿也最香了,哥哥最欢喜抱着小聿睡觉了……   沈聿耳尖变成了玛瑙色,脸上发烫躲在被子里,鼻尖充斥着顾念的气息,沈聿挣扎了一下,便窝进了那温暖坚实的胸膛……   =====关灯睡觉=====   次日清晨,顾念悠悠转醒,望着青色的帐顶,一瞬征楞,疑是在梦中,慢慢转过头,下巴传来柔顺的触感,一张睡得香甜的脸庞映入眼帘。   顾念缓缓闭上眼,一滴泪慢慢流下,嘴角却是慢慢咧开,小聿,你躲的那般远,却还是躲不过你自己的心呐。   听到开门声,顾念低声道:“去准备东西,我这就起了。”   吱呀~门又关上了。看着眼前明显装睡的沈聿,顾念眼角含笑,慢慢俯下身去,在额头又印下一个唇印。   溪云日起初沉阁   顾念满面春风的走进了文渊阁,发现一个身影立在书架前,不禁惊讶,平日可没人比他早的。   那人低首翻书,气质温润雅净,顾念只觉得眼熟。又走近几步,确定心中所想后,语气轻飘:“秦大人不是向来避这文渊阁如深潭虎穴吗?”   一张幽怨的脸突的在眼前放大,顾念唬了一下,本能反应下,一巴掌把那张脸拍到了书架上。   “嗷~顾念,我跟你何怨何仇啊!”   顾念正担心下手重了些,听得秦雍还活蹦乱跳的,便也放下心来,“弄那副样子给谁看?”   秦雍脸上满是纠结:“昨日圣上下诏,赐翰林侍读。”顾念挑眉:“恭喜秦大人呐。”秦雍揉着额头,放下书简:“你是知道的,我最不愿来这里。”   顾念转过身,拿起今日文案,云淡风轻:“我还真不知。”秦雍刚想反驳,看到顾念眼中的戏谑,恨恨转过头去,不再说话。   日光透过书架,洒落在身上,书中的微尘在斑驳中聚集,秦雍慢慢闭上眼,用力嗅了嗅这熟悉的味道,复又触上那缕光,真是一晃如梦呐:   “ 今日习的士昏礼,殿下还要讨论些什么吗?”   “本国历史可曾有过男皇后?”   “噗~”一口茶喷了出来,“这,这茶水也太烫了些。小七,你怎么想到这个了呢?如今虽是男风盛行,但官宦士子都是遮遮掩掩,不以为正,更何况是在王族呢。”   见眼前的小少年不说话,悄然皱起了眉,秦雍了然一笑,拍了拍少年的肩膀:“小七呐,你不用担心,你父王定不会为你娶个男皇后的。怎么,这就想着娶媳妇了?”   面瘫的少年脸上终是出现裂痕,秦雍看的饶有兴趣:“哎呀,小七不必害羞,来来来,喜欢什么样的告诉秦哥哥,哥哥必定给你寻来。”   少年的脸上恢复了淡然:“你这样的便很好。”   “秦大人,可否能让一让?”低沉的嗓音在头上响起,秦雍一惊,立刻让开:“微臣失礼,请殿下恕罪。”   已是长开的脸越发冷峻,长身玉立:“无妨。”语气毫无起伏,是待下级官员再平常不过的表现。   秦雍心中失落,似是空了什么,又恨起自己来,人家这般的自然,自己又在没出息的别扭什么。   ========   “宋某见过顾大人。”顾念看着这新鲜出炉的宋侍读兼邻居,艳羡非常:这宋榜眼官运也太顺了些,什么也不靠,什么也没做,便与秦雍一同晋升了。   顾念将宋之问迎了进去,就建造园林讨论来,倒是颇为投机。   秦雍在一旁冷冷清清,也插不上话,就拿起文卷静静看起来,倒显得清净非常。   “秦大人在看什么?”此时大皇子也来了,顾念那边显不到他,想起母妃的嘱咐,便凑到秦雍身旁来。仔细打量起这秦雍,还真是玉面星眸,温润雅静。   “禀殿下,微臣在读《学记》。”大皇子凑的又近了些:“秦大人认真。”沈聿向后避一步,拱手道:“微臣惭愧。”大皇子趁机向前一步,扶起秦雍:“秦大人谦逊。”   秦雍感到背后一股视线一直在盯着这里,顿感局促,手脚都不知该如何置放了。顾念看到秦雍窘况,一股火登时升了起来,黑了脸:“秦大人,初次上任还是勤快些好。”   秦雍心下松快,觉得顾念从未像现在如此神明威武,内心感动不已,快步走向桌案前,整理起文卷。大皇子看着乖顺的秦雍,心中激起一股保护与控制欲,眼神已是有些发暗。   处在书桌前安安静静读书的七皇子,把一切都收入眼底,看到大皇子的眼神,面上越发的冷峭。   秦雍偷偷瞥向安安静静读书的七皇子,深觉士别三日,当刮目相待。小包子褪去了婴儿肥,倒是霸气了许多。   猝不及防的那人抬起头来,两人看了个对眼,秦雍脸上突的红起,眼神开始飘忽,故作正经咳了一声,慢慢又把脸埋入书籍里,那人看的有趣,嘴角慢慢勾起。   林掌院推门而入,打破了这奇妙的氛围,说是要来把两位侍读安排好。   秦雍与宋之问站在众人面前等待分配,宋之问还是挂着笑意,秦雍尴尬至极,他真哪哪都不想去……   大皇子看着有些慌张的秦雍势在必得,这老七可是与秦雍不和……   “秦大人是本殿下年幼时伴读,便还是秦大人跟我侍读吧。”大皇子脸色微变,立刻反驳过来:“秦大人的性格怕是与七皇弟不和。”   宋之问站在那颇觉自己多余,真想念自己在翰林院的一亩三分地。秦雍更是站立难安,向顾念投去个眼神。   顾念心领神会,走去林渊身旁,低声道:“掌院,秦大人可是当年皇上亲点的伴读。”   林渊赞许望向顾念,心里明白:“既秦大人与七殿下幼时便一起读书,那如今还是照旧吧。”   已成定局,众人回到书桌前开始温书。   往常没有大学士来讲学时,文渊阁都是皇子们在温书论策,气氛颇为热烈。可现如今二皇子体弱,还得天天用药稳着;五皇子整日里想着拉弓射箭,恨不得天天不用来才好;而九皇子自从上次受伤后,如嫔是看得紧紧的,再不让多来这文渊阁。   最近的这文渊阁就大皇子与七皇子在,两人本不对盘,基本不说话,一说话便火药味浓重,所以文渊阁里寂静非常。今日又来了秦雍这个祸害,气氛更是微妙,每个人各怀心思,僵僵的过了一天。   ======   终是熬到下学,秦雍抓住要往家飞奔的顾念,塞进马车里,直接让车夫驶向戏园子。   顾念坐在梨园包厢里头疼道:“你就这般害我?”秦雍面上恨恨:“没一个好东西,明日我就走。”   顾念岿然不动:“我可未曾听过这样的话。”秦雍声音瓮瓮:“七皇子整日里就这般用功?”顾念反问:“那你认为他该如何?”   一阵沉默,听到锣声响起,秦雍扬起笑容,恢复了往日的喋喋不休:“这戏园子里来了个新相公,那唱功,那身段,啧啧啧,真真是这京城第一个,保你看得上眼。”   顾念见他重振精神,不再担心:“我与秦大人有这般熟?”秦雍打开折扇,轻轻摇动:“我秦家百年望族,岂是随便就认定了主?再说了,我与你也好,才更值钱呐。”   顾念不再搭话,眼神已是全到了台上的旦角上,秦雍笑着端起茶:“名不虚传吧?”那小旦眼波向这边溜来,也是一双桃花眼,也是那般眉眼精致。   顾念面上微笑,似是认真看着这个身段,眼里却没有聚焦。一曲终了,顾念叹到:“那姿韵是世间再没有的。”秦雍咋舌:“可惜近水楼台难得月呐。 ”顾念挑眉,从来只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。   包厢外传来小二的声音:“二位大人,玉相公前来致谢。”秦雍倒是打赏了几两银子,没想到这玉相公竟还亲来道谢。   “谢过两位大人捧场。”声音清灵,面上柔媚,却不蛊惑,倒也是个人物。秦雍笑道:“你唱的曲儿甚是好听,你习曲多少时间了?”玉官见这两人皆是翩翩君子,毫无玩弄之心,心中敬慕,便坐下交谈起来。   “爷,我的杜大爷呐,咱们玉官今日已唱完了,现在道谢呢,哎,哎,爷,您不能进……”   砰地一声,门被推开,杜慕文大步迈进,看见秦雍与顾念一愣,随即笑了起来:“我说谁有这般大的面子,原是秦大人与顾大人呐。”   秦雍拱手,面上也是笑:“杜侍郎雅兴。”顾念不卑不亢:“下官见过杜侍郎。”玉官低头掩去眼中的厌恶。   杜慕文直盯顾念:“顾大人看这玉官是不是眼熟的很呐?”顾念身形不动:“下官没觉得眼熟。”   杜慕文把玉官招呼到身边来,搂过细腰,挑起下巴,语气黏腻:“我瞧着可是真像一个人。”   顾念拳头握紧,语气冷住:“杜侍郎好兴致,那顾某不再打扰了。”刚要抬脚,杜慕文就倏地丢开玉官,在脚下一勾,玉官的脑袋便直直向桌角撞去。顾念眼神一紧,连忙去接,却是没来得及,玉官额上的血慢慢流下。   秦雍连忙去扶起玉官,玉官已是昏迷过去。“顾大人也真是,若真想要这玉官,好好说便是,何苦逼得人家头破血流才罢休。”杜慕文说罢,悠然离去。   两人将玉官安顿好,顾念心中愧疚,深觉自己连累了玉官,留下一个地址,嘱咐玉官小厮有事便来这里寻他。   秦雍看着浑身散发冷气的顾念,心中担忧:“听杜慕文那语气,怕是明日便有言官上书弹劾你了。”顾念面上恢复过来,:“那便让他们来。”   回到家中,清竹笑着迎上来,发现了顾念身上的血迹,吓了一大跳,急急慌慌要叫小厮找大夫来,顾念阻止道“这不是我的血,去备热水来,我要沐浴。”   顾念在卧房内刚脱下外衣,沈聿就急急推门而入,还未拢好衣服,微凉的手指颤抖着又拨开了里衣,声音慌乱:“哪儿受伤了,怎会弄得一身血回来啊!”   顾念微笑,慢慢抓住沈聿的手,心里熨帖,温声道:“小聿不要怕,我没事,不是我的血,我好着呢。”   沈聿见他身上真没什么伤口,放下心来,心里一松,看着顾念零乱的衣衫,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,脸上浮现红晕。   觉察自己的手还被顾念握着,想要抽回来,可顾念哪里肯放。沈聿羞恼道:“放手,你去哪儿了,弄得一身血回来。”   顾念松开沈聿的手,看着这张昳丽无比的脸,心里暗叹一口气,这事可不能说。   沈聿见他自觉放开了自己,又不肯说出个原委,眼神躲躲闪闪,一股无名火气升上来,有什么要这般遮掩,担心这人就是白担心:“罢罢,我再不问的。”   顾念见沈聿面上凄凉,紧抿着嘴角,再不忍心,含糊道“今日,秦雍和我去了戏园子,遇见了有人找唱曲儿相公的麻烦,那相公恰巧来我们那道谢,便就溅了些血。”   沈聿越听脸色越黑,听完就要拂袖而去,顾念连忙从身后抱住,蹭了蹭柔软的青丝,低声委屈道“小聿,我不曾与别人有接触的,我只是去开解秦雍的。你知道的,我心里只有一个人,而那个人又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人物,我定不会去招惹别人的。”   顾念望着沈聿越来越红的耳尖,心猿意马,不能再让这人逃了,慢慢凑到耳边:“小聿,那人听我受伤是万般心急,可听得我是去梨园才受伤,便生气不理我。你说,那人是不是吃醋了,那人是不是也喜欢我呐……”   玉面已是通红,羞得眼中都蒙上了水汽,沈聿摆脱开后面的黏人精,咬牙道:“自作多情。”   此心唯倾君一人   “臣都察院御史杨纵上奏:古训有云,夫君子之行,静以修身,俭以养德,为国臣子,天下之表率,更应克己守礼。然翰林侍讲顾念,罔顾礼法,流连于梨园绿苑,横行霸道,竟至逼人自戕。实为臣子之羞耻……”   天启帝啪的把奏折合上,这已是今早的第五个了,嘴角冷笑,为一个伶人上言弹劾朝廷官员,也亏他们做得出来。   “大监,你看这顾念像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夏永送上茶盏,听的皇上问话,低下头去,这些言官都是逮着谁咬谁的疯狗,就连他也被弹劾过不少次。   “老奴只知道这顾大人是皇上称赞过的君子,更是皇上钦点的状元。老奴觉得只要是皇上觉得好的,那一定是好的。”   天启帝喝过茶,摇摇头笑骂道:“滑头的老东西。”眼中却是严肃起来,朕说好的,你们就这般诋毁,百般刁难!   =========   秦雍来到文渊阁,内心纠结,暗叹一口气,踏了进去。走到里面,却是看到两个身影在书架后靠在一起,似是密语着什么。   再近一些,那两人似是觉察到有人过来,向这看来,瞥了一眼,又转过去,相互点了点头,从书架后走了出来。   是顾念与七皇子,两人不再说话,面上都是一样的沉静如水。秦雍深觉自己对不住顾念,恹恹的站在原处,不再凑上前。   七皇子自秦雍身旁掠过,连个眼神都未停留,只留一丝熟悉的檀香。秦雍内心开始空空的疼,竟是这般生疏了吗?   顾念凑过来,拍了拍失神的秦雍:“不必担心,该来的总会来。”秦雍看着顾念少有的温色,心中还是有些感动:“其实我已写好了请罪奏折,只要这事平不下去,我就……”   七皇子听不下去,“怎的越大越蠢笨了?”秦雍蔫下去,乖乖的蹭到桌前,可心里又有些满足,眉眼慢慢舒开,唾弃了一下自己的没出息,便又开始任劳任怨的为埋汰他的人服侍。   天启帝甩下如出一辙的奏折,面色更加阴沉,夏永极有眼色,凑过去给天佑帝揉肩:“皇上,最近太湖里开出了几枝水芙蓉,清新怡人,老奴瞧着真是好。”   天启帝平下心,“水芙蓉?”一下子想到了那日见的小女子,心下轻快起来。“去温贤宫。”夏永看着天启帝的脸色,心里明白,高声唱到:“摆驾温贤宫。”   “小姐,皇上来了。”王瑾素点头,示意小宫女一会按计划来。转头看着外面守门的姑姑,想起七皇子让小宫女传的话,嘴角扬起一抹笑,今日便不再让你耀武扬威。   “皇上驾到!”王瑾素连忙起身去接驾,天启帝已是到了内室。“臣女见过皇上,吾皇……”话未说完已被皇上扶起,“小姨不必多礼。”   话落,只听得小女子柔柔的一句:“臣女谢过圣上。”还夹杂着些鼻音。天启帝向桌几坐下,关心道:“听小姨有些鼻音的,可是受寒了?”   王瑾素又逼出些泪花:“臣女,臣女只是有些想家了。”天启帝听出了哭音,看那小女子不肯抬头,柔弱的肩微微抖动,心里又怜又爱,“在这好好的,有你姐姐照看着,怎的还如此想家了呢?”   王瑾素坐在下首,浑圆的泪珠一颗颗落下,打湿了青色的荷衫。旁边的小宫女面上不忍,扑通一声跪下:“皇上,小姐她是……”   看出王瑾素想要阻拦,天启帝直接开口“说!”不怒自威,王瑾素似是吓住了,缩了缩肩膀不再开口。   小宫女声音委屈:“皇上,贤妃娘娘担心小姐在这住不惯,便送来一个掌事姑姑服侍。本以为那个姑姑做事利索,为人是再好不过的。谁曾想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,姑姑拿乔做事不说,还整日里说些胡话,指桑骂槐,说小姐秽……”   小宫女没把后面的花说出,天启帝心里自是清楚:“为何不将那奴才打发了?”   王瑾素知是问的自己,直接跪下,微抬的脸庞梨花带雨:“臣女初来宫中,身旁只有姐姐,可姐姐身怀六甲辛苦异常,臣女怎样也不能拿这种小事扰她。更何况,那姑姑做事谨慎有序,从未犯过错……”   天启帝听完这席话深思起来,这一般的宫女都是如此,更何论大臣呢?自己只想给小七找好有力班底,班底是够强,可小七能控住吗?若是一个权臣一点把柄都没有……   天启帝面上恢复清明,看到还跪在地上的清影不禁心疼,下座亲扶起来:“朕这就把那奴才送到慎刑司。你若是想家便先回家,过几日朕把你迎进宫来,定为你找个好的。”   红晕飞上秀面,一阵低声软语。夏永听得天启帝的爽朗笑声,心下有了盘算,这个王二姑娘的福气,怕是比她那贤妃姐姐还要大呢……   顾府,花厅,沈聿看着来访的人,冷淡非常:“顾念此时不在家,你若要谢他,明日再来吧。”   玉官面对这个清冷绝尘的公子,终于明白了为何会有昨日那般的闹剧。那顾大人愿留下地址让他上门,怕也是爱屋及乌吧。   正眼望向这位公子,也是一双桃花眼,清澈见底,不似自己这般自带三分媚色。“玉官想着今日谢过顾大人便好,不愿多扰,怕再与大人带来麻烦。”   “既是知道有麻烦还来做什么!”青枝忍不住刺了一句,平日虽是更偏向自家公子,可除了沈聿,自是顾念最亲,对昨日的惊吓不免耿耿于怀。   沈聿瞥了一眼青枝,但并未出言指责。昨天的事,他心里也是有气的,再望着这与自己有三分像的眉眼,更是膈应。   玉官面上有些难堪,看向那位公子,而那位公子竟也不做声,只是淡淡的瞅着他。在那清棱棱的目光下,玉官只感觉一切都被看透了,自己越发的渺小污浊。   正在尴尬之际,顾念回来了,手里还提着一包山楂糕。   沈聿见他回来了,想到这人在外引蜂招蝶,自己还得帮他招待,轻哼一声。顾念见那使性儿的小模样,爱的不得了,一颗心都要化了,碍着有人,不能扑上去,便把山楂糕捧上讨好。   “玉公子可还好?”顾念见玉官额上还蒙着一块纱布,内心过意不去。玉官现如今见他俩如此这般,心里明了,这位大人对自己爱屋及乌也不是,不过是出于仁义罢了。   “谢公子记挂,玉官已无大碍了。昨日还多亏大人相助,玉官身份卑贱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,只有这个水丞还能聊表心意。”   旁边的小厮捧出一个青玉水丞,颜色纯净,纹着仙鹤乘着祥云,在余光下熠熠生辉。沈聿心里透亮,送这水丞不过于贵重突兀却是精巧有用,更何况还是平步青云图,不怕顾念不喜爱,若是天天放在桌前,怕是一看便能想起送物之人,这份心思……   沈聿眼神锋利起来,顾念岂是他能肖想的?刚想回绝过去,却发现已没有人了。看向桌上的水丞,沈聿慢慢扬起手掌……   “小聿,我们去……”顾念看着地上的残片不可置信的望向沈聿,沈聿看着他着急的模样,心口一疼,手慢慢攥紧,这人若是敢凶他,他就……   那人却是扑过来,“有没有扎到手啊,为何手攥起来,快给我看看,听话啊,快把手伸开。”沈聿看着慌乱的人,心里满足伸开手,轻飘飘道:“是我把那水丞摔了,我无事。”   顾念检查完见他无事,慢慢将人抵到桌边:“小聿何苦去摔那个玩意,左右我不会放在心上。莫非,小聿是怕……?”   “公子,大公……啊~青枝什么也没看见。”沈聿面上恢复过来,推开最近越发不安分的某人,快步向饭厅走去。顾念把手抵在唇边,低低笑了几声,转身跟了上去。   只留那一地青玉片哑然无光……   山雨欲来风满楼   今日沐休,可顾府的书房一大早就开始就厅里咣啷……   沈聿今日醒的早些,可还是有些困,本打算在睡个回笼觉,可模模糊糊听得青枝念叨什么大公子一大早就起了,沐休也不歇着……   沈聿怕顾念饿着等自己,便也起身了,洗漱完不要青枝束发,只用丝带松松绕了一圈,打算吃过饭后再睡一会儿……   在饭厅等了一会,看着顾念还没来,沈聿轻轻蹙眉,这人不是起的比他早多了吗?正准备要青枝去请顾念,清竹已颠颠的跑来了。   “二公子,大公子要您去书房找他,说是有要事相谈……”沈聿抿了一口茶,要事?站起来快步走在前方,思虑着若是顾念骗他,可要怎么惩罚呢……   沈聿看着杂乱的书房,站在外门实不知该如何下脚,索性不进了,在门口瞪着一脸无辜的某人。“来,哥哥抱你进来~”两只手伸了过来,沈聿看也不看啪的打开,“你要找什么?”   顾念深觉可惜,讪讪的把手收回去,听得沈聿问他,脸上又愁起来:“今日宋侍读要贺乔迁之喜,他昨日邀我过去。我本想拿幅古画去,可翻来翻去,都是你喜爱的,再找不出一幅合适的,你对这些东西在熟悉不过了,快来帮我找一找。”   说话间,已收拾出一道路来,沈聿踏进去,把装古画的箱子轻轻掩上:“古画虽好,可不知主人心性就不定送出的东西合不合口味。这古画若是主人喜爱便得善存,主人若是不喜怕就会随意丢弃,岂不可惜?”   顾念点点头,“我也晓得,可实不知该送些什么。”沈聿走进,轻笑道“我看那水丞倒是不错。”顾念听出促狭,一把拉过沈聿,扫向门口,青枝已被清竹拉去备饭了……   慢慢逼近,眼角都是笑:“醋了?”沈聿最近也习惯了顾念这般主动,也不推开:“我是说送件玉雕如何?”   顾念靠向桌子,“我记得家里有个莲花玉笔筒?”沈聿点头:“笔之在案,或侧或颇,犹人之无仪,筒以束之,如客得家,闲彼放心,归于无邪。”   顾念看着焕然一新的宋宅,不禁赞叹宋之问的用心,竟还引来了一股活水,环绕整个花园,在一座高亭下聚成一个小池,小池中浮着几枝初绽的令箭荷,真真讨喜。   一行人便到亭上去观赏,顾念拿出贺礼,恭祝宋之问乔迁之喜,沈聿和了几句祝词。宋之问看着一茎莲花玉雕,笑脸又加深了几分,“贤弟用心。”顾念抬手端茶:“沈聿选的,我可没有这般的心思。”   宋之问有些疑惑:“沈聿?”沈聿看向宋之问,这宋大人是忘了他吗?宋之问盯着沈聿,突的又转过头来盯着顾念,语调有些急促:“你说,他是沈聿?那你是顾念……”   沈聿不明所以,顾念也是有些发晕:“宋兄不是早就见过小聿?”宋之问自知失态,赶忙告罪:“在下失礼了,冒昧问一句,顾贤弟可识钱塘顾少卿?”   顾念抿了一口茶,面上丝毫不显,放下茶盏,对上宋之问直锐的眼神,淡淡笑到:“顾某未曾听说大理寺顾少卿还有亲族。”宋之问丝毫不为所动,“家兄宋振邦。”   顾念瞳孔猛的缩紧,沈聿看他这般,悄悄握住那有些发凉的手,顾念感受到温暖,回过神来,眼神犀利:“我也未曾听说宋家还有男嗣。”   宋之问招来贴身小厮低语几声,小厮脸上郑重快步走了出去。   宋之问闭上眼睛:“那件事后所有人都认为我们宋家绝后了,却不想沈阁老仁厚,早就把我偷偷送到山东族亲入了支嗣。所以我想,是沈阁老直系门生的顾家更不至于绝后吧。而且顾家后人定不会忍气吞声,只怕是会更奋进吧!”   顾念紧盯着宋之问,宋之问坦然迎上,两人眼神对峙一时间电光火石。恰巧小厮回来了,打破了僵持的气氛。   宋之问接过木盒,慢慢打开:“宋某也知口说无凭,还请看过这个。”   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:昭勇将军身为一国大将,贿赂朝臣,谎报杀敌人数,夺以身殉国将士之军功。朕深恶其罪,依律当严惩不贷.然念其功勋卓著,保家卫国,朕于心不忍,特从轻发落,着令罢职去功,流放潮州。钦此。”   顾念缓缓合上圣旨,递与宋之问:“我们有的不只是家仇,更是民怨!”一时无话,沈聿看着他们两人,想起当年的事,眼底哀痛,转向水池,视野突的敞阔,端起茶杯:“人家都说亲人相见分外亲,你们两人怎的越发寡言少语?”   三人一笑,以茶代酒,吟风赏荷,谈诗论赋……   从宋府出来时,已近正午,贺喜之人已陆陆续续来往。顾念给自己的定位从来不是善于逢迎之人,加之沈聿也是不喜,两人便打道回府。   顾念知宋之问身份便是如虎添翼,心中舒畅非常,便叫清竹去备马车,说午饭要去太湖楼。沈聿早晨本就没睡饱如今也有些乏了,不愿再去酒楼。   顾念知道若是回家,沈聿定吃不多少便要去睡,伤胃伤身,便慢慢哄着,说什么五月这太湖白鱼最是好吃,半拐半带的把人哄去了……   顾念看着沈聿因着愉悦微微弯着的眉眼,满足非常,手上不停挑鱼刺,挑净后再将肉夹到沈聿眼前,一套动作行云流水,虔诚非常。   忽的一阵沉雄的琴音袭来,沈聿竖起耳朵,听过一段,内心不禁钦佩。寻觅佳音侧过身去,一位白衣老者正坐在乐台上弹奏,身形正直,气势恢宏,沈聿闭上眼睛,默默聆听,老者似也是发现了知己,弹得越发动情。   一阵拍手叫好声,琴声戛然而止,沈聿心下不快,谁这么扫兴……顾念看向来人,怎的有些眼熟。   “老头子,十两银子把琴卖给爷!”一个小厮跳出来,满脸横肉,语调尖酸,把钱扔到老琴师脚下。   老琴师避而不答只欲抱琴而去,小厮狞笑一声,直接把老头推倒在地,上手就要夺琴。沈聿看得心惊肉跳,起身走向老琴师。   “死老头子,我家世子出十两银子买你这把破琴,已是大方至极,你还不肯给,只怕是想多讹我们家的!你可知道我家爷是何等人吗,你这样不识抬举,那便一分钱也没你的!”   “素闻诚安伯家风强硬,今日一见果不虚传。”小厮瞪着沈聿,转着拳头慢慢走近,老琴师还欲反身护住沈聿,可小厮已抬起手,面目狰狞。沈聿瞪向他全然不怕,他知道只要顾念在,他定不会有事……   “人家既不愿卖就罢,强求强卖算怎么一回事!”小厮回过头去,看清来人后,气势顿时软了先去,恨恨瞪了眼,“这是我家世子的事,关秦大人何事?”   秦雍不理他,径直走向老琴师:“老人家,把这琴卖与我如何?”老琴师也是通透之人,直接点头。顾念递给老琴师一锭银子,招呼清竹抱好琴。   “告诉你家世子,这琴我买下了,若想要便来找我。”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秦家与诚安伯府不和,可人家秦家虽没了爵位,却是凭着本事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贤臣,如今更是出了个探花,诚安伯府军功本就不大,封了个伯爵,那诚安伯的世子更是连个举人没考上,全凭宫里的如嫔在撑着。   谁高谁低一眼看出,那个小厮也不敢再多缠歪,嘴里嘟囔着什么,快步走了回去。   “多谢大人们出手相救,老朽感激不尽。”秦雍与顾念连忙避开老人行的大礼,沈聿把老人扶起只道是应该的,把琴递还给老琴师。   老琴师不接,连把银子一同奉还,笑容可掬:“老朽看这位公子定也是爱琴之人,这把琴便送与公子吧。”沈聿哪里肯受,两人一番推让,倒是讨论起如何斫琴,弹琴……   顾念与秦雍这边却不似那边轻松,气氛严肃。顾念紧皱眉头:“这才五月,滨州怎么发了洪水?”秦雍烦心:“五月草地茂盛,怎的匈奴人也来扰境了。”这两件事皆是不同寻常,两人深思起来。   老琴师要走了,说是家中还有老友需要照料,执意不肯收钱,直言君子无功不受禄。沈聿与老琴师已是友人相称,见老琴师衣衫虽是整洁但已有补丁,知他定不富余:“钟老友对于古琴造诣深厚,这钱便算沈聿的学费如何?”   钟明微笑便收下银子,不再推却,看他们三人似还有事相谈,便起身告辞。三人也未多坐,喝过漱口茶,坐上马车回家。   “怕是明日又是一番风雨,顾念你早早做好打算呐……”顾念回想秦雍的话,又是一阵烦恼,此次圣上怕是会派皇子去,而他们三个定也会同去,就是不知……   沈聿见他愁眉不展,轻轻抚过眉头“今日是沐休,出了这般大事,你在想它怕也是想不到缘由,不若放开心胸,以静制动,以不变应万变。”   顾念抓住那只手“哥哥好担心啊,今晚跟小聿跟哥哥一起睡吧,否则哥哥睡都睡不好……”广袖拂开,只留清香沁鼻,顾念揉揉鼻子,自家小聿什么都好,就是太羞涩了,自己追鱼之路漫漫啊……   只愿君心似吾心   五月的天是亮的越发早了,顾念一觉醒来已是阳光满帐,感受着胸膛的热度,顾念失笑,把下巴抵在柔柔的头顶,轻轻蹭了蹭,怀里的人有些恼,踢了一下作怪人的小腿。   顾念看着撒娇的美人,突然理解了从此不早朝的君王,只是可惜还不知春宵帐暖是何滋味……   看着微微嘟起的红唇,顾念深觉得不轻薄一下都对不起这春光,慢慢俯下身,熟悉的清香越来越近……   “公子,该起床了!”沈聿模模糊糊听得了清竹的声音,转过身去要拍顾念,没拍到人,只感觉到脸上有东西轻轻柔柔的擦过,突的清醒过来,看着撑在上方盯着自己嘴唇的顾念,连脖子都红了去,一把推开还不愿罢休的人:“还不快走!”   顾念讪讪起身,给沈聿掖了掖被角,恋恋不舍地走下床去,无比幽怨地瞅了清竹一眼,清竹抖了抖身子,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,他啥也没做啊,公子这怨念的小眼神……   宣政殿上一片静默,天启帝甩下奏折,气急反笑:“好啊,正月里告诉朕各地水利皆是修缮完毕,可安心过完今年,这五月来便决了堤是不是啊!”   工部尚书快步出列,满脸大汗直接跪下:“臣忝为工部尚书,不能督建各地工程造福人民,反而失职酿此大过,请陛下治罪!”   天启帝看着大半白发的工部尚书也是不忍,他自知刘工部用心,只可惜没有威慑力……   “刘工部平身吧。这天灾也就罢了,那匈奴人怎的又来扰境了?!”天启帝拍着龙椅,怒目而视。   天子一怒浮尸万里,众官员惶恐不已,下跪齐呼陛下息怒。天启帝冷笑:“息怒,你们让朕如何息怒!你们倒是给朕说个章程啊!”   杜光德躬腰出列:“启禀皇上,这两事皆是不同寻常,当务之急是派人治水安民,再派骁勇之人击退匈奴。”   天启帝脸上看不出喜怒:“那杜阁老以为该派何人才好?”   杜光德腰躬的更深:“臣窃以为要派身份贵重之人才能显示朝廷的重视,镇住蛮人。”   天启帝看向兵部尚书,韩明宗想着杜光德的嘱咐,坚定出列,“臣以为可以派皇子出征以显国威,震慑宵小!”   夏永低目,这老狐狸是要给大皇子要军功呐,真真好打算……   天启帝深思,觉得各位皇儿也是到了年龄该封王了,小七羽翼未丰,还缺件大事以封太子,此次倒是可行。   “爱卿说的有理,滨州也需派皇子安抚,匈奴也需有皇子震慑。那众爱卿以为该派哪位呢?”   兵部尚书直接上言“大皇子骑射科出众的,身份贵重。臣以为平匈奴之乱,大皇子是最佳人选。”   天启帝不语,右都御史站出来冷笑:“骑射科五皇子最是出众,身份贵重当属七皇子,韩大人怎的就推举了大皇子?”   韩明宗冷哼一声,“本官推举,只看合适与否,不避亲疏。那既然本官不合理,就让工部尚书推举出一人吧!”   工部尚书刘秀元又出了一身冷汗,颤颤巍巍又欲跪下,天启帝被吵的心烦意乱,直接挥袖而去。   文渊阁也是剑拔弩张,顾念默默站在李阁老身后,看着被大皇子憋的脸通红的五皇子,替五皇子的嘴拙着急。   秦雍也是被七皇子挡在身后,他生性喜爱热闹,想要探出个头观望观望,可马上又被掖了回去,秦雍怨念盯着某人的后脑勺,暗自腹诽年纪不大长这么高干什么!   李阁老不怒反笑,称庆幸皇子关心政事,关心民生,便布置下了一篇论文,就论此次匈奴扰境,说罢就去面圣了。   四溅的火花瞬间被浇灭了,五皇子低头丧气,他向来不会这个,他只是想要出去看看真正的战场,成为真正的男子汉,让父王也能对他多看两眼,夸他几句……   看着大皇子得意洋洋的眼神,五皇子不禁委屈起来,大皇兄向来得父皇宠爱,又有母妃庇护,何苦跟他争这个差事……   七皇子也是心疼,上前拍拍五皇兄,眼中关怀。这次是要震慑,而不需真正的开打,五皇兄虽是跟在母后身边长大,却没有记名,身份还是低了些……   五皇子看着从小就跟自己一起长大的七弟,知他虽是冷面,对自己却不冷心,使劲把泪花收回,“五皇兄无事,小七快去写策文吧。”   宣政殿,李清和看着天启帝揉着眉头,想起朝堂之上杜光德一派的咄咄逼人,眼中担忧。   “皇上,臣以为七皇子贤仁内敛,可抚灾民之痛,得民心。”   得民心者得天下,天启帝眉头舒开,手心手背都是肉,大皇儿也该封王了……   文渊阁已是下学,皇子们都走的差不多了,秦雍磨蹭在七皇子身边不肯离去,七皇子也不说走,只是静静看着他。   秦雍低着头,“臣是去玉门关的最佳人选。”七皇子不说话,手指轻扣桌面,“秦大人出身名门,滨州这等穷苦之地,自是入不得大人的眼。”   秦雍一阵难受,这人明明知道他不在乎这些个,“你何苦说这样的话来激我,我知你是不放心,可顾念不是说了吗,若是让大皇子在边关得了势,你……”   七皇子起身,“那便不让他得势。”语调平常,却似有万般重量,令人信服。秦雍瞪大了眼睛,既是骄傲又是心疼,少年已成王,自己追不上了呀……   “此次行程凶险,秦大人这样去了也只是给本殿下招麻烦,还是留在京中吧。”檀香慢慢消散,秦雍垂头坐在桌前……   顾念见七皇子走去,进来招呼秦雍回家。秦雍站起来,已是不见半点颓色,顾念拍拍秦雍肩膀:“七殿下不愿你去涉险。”秦雍苦笑,可我愿啊,你可知我最不愿的就是看你如此之累吗……   顾念刚下马车,就看到一辆眼生的马车停在门口,整好衣衫,快步向正厅走去。   “恭喜顾大人升左佥都御史,这是大人的官服,还请大人收好,明日穿好上朝。”顾念接过官服,脸上微有笑意,招呼清竹奉茶。   夏永连忙推辞“老奴还有几份圣旨要去宣,回来定向顾佥都讨杯茶喝。”顾念心下明白,塞给夏永一包碎银,“顾某可否请夏公公知会一声,明日上朝也不至于失礼……”   夏永笑容更深,他不说这位大人明日也能知道,不若卖这位红人一个人情。   慢慢凑近,低语:“顾大人你们一甲三人皆是龙凤啊,秦大人升工部郎中,宋大人升兵部郎中。”   顾念拱手谢过,看着夏永远去的身影,感慨秦雍的执着,也好,本来他就主张带着秦雍,这样秦家的立场也算明确了吧,别人也会默认那吏部是他们的势力了……   回府去陪自家小聿吃饭才是正事,刚到廊下便看到了沈聿在池边等他。   天尚明,风微燥,荷初香,人独立……   清棱棱的眸子望来,顾念又是沉沦了,“小聿,我怕是过几日就要走了,有些话我要对你说……”   无双的面容升起几丝红晕,却也不再似先前的逃避,静静站着,听那人能说出什么。   顾念抚上青丝,一只手紧紧拉起沈聿攥紧的手,缓缓开口:   “我见青山多妩媚,料青山见我应如是……”   沈聿瞪眼,没了?   顾念把人拥入怀中,在耳边呼气,“青山,你说是不是啊?”   一双手臂也是慢慢环住顾念的腰,咬牙道:“你这个木头,才没有半点妩媚。”顾念一瞬的征楞,把怀中人抱的更紧,“那也只是你的木头……”   沈聿在温热胸口蹭了蹭,听着咚咚的心跳,抿嘴道:“我本以为我们会是世间最好的兄弟。”   顾念笑到:“我们本就不是兄弟,自重回京城我便认定小聿是我今生唯一想要的人了……”   沈聿笑到:“是啊,本来我还奇怪为何别人都误会我们是那种关系呢,我们本就不是兄弟呐……”   顾念慢慢凑近,堵住兀自喃喃的嘴巴,怀中的人并未多挣扎,反而轻轻抬头,顾念狂喜,细细地在唇上辗转,沈聿喘不上来,把得寸进尺的家伙推开。   两人皆是呼吸急促,看着沈聿因着动情蕴上水光的桃花眼,脸上颓红的媚色,顾念感觉自己快要把持不住了。   沈聿有些发软靠向顾念,“我记得你曾说过,再不会将我一人丢在家里。”   旖旎的念头瞬间没了,顾念不禁心疼,慢慢哄到:“我自是也舍不得,可此次去滨州山高路长,颠簸不已,你在家等着我好不好?只要你好,我便无所畏惧……”   沈聿也知自己去怕只是给顾念负担,微微扬头,对上顾念专注的眸子,一双桃花眼亦是盛满深情:“君心似我心。”   两情若是久长时   沈聿窝在顾念的怀中一夜香甜,早晨睡得饱饱醒来,听着耳边有力的心跳与沉稳的呼吸,只感到安心,好像他们合该如此。   微微抬头,顾念还在酣睡,嘴角一直噙着笑。沈聿眉眼中也含上了笑意,慢慢抚上枕边人坚毅的面庞,描过剑眉星目,刮过英挺的鼻子,再向下面描画便是,是微润的唇,昨日那酥柔的感觉突然涌上来……   想起那微带霸道的吻,沈聿感觉脸皮越发烫了,突然轻微的痛感袭来,抬眸一看,手指已被那人含住,而那人见他回神,竟又故意轻轻咬了一下手指,眼神挑逗,竟也是别有种风情。   沈聿羞得不行,把手指抽回:“你是狗吗!”顾念被那似嗔还羞的眼神一瞪,兴奋得不行,直接扑上去把人抱了满怀。   “我可不是狗,我是猫,只吃沈小鱼的猫~” 沈聿把耳朵藏进被子里,“大懒猫你该抓老鼠去了。”顾念看着鼓起的被子,心里满满当当……   今日再一次站到偏门处,再不似当时的冷清,谢过贺喜的众人,顾念便安安静静站在一处等候,面色严肃,官威初成。   右都御史在远处看着这个不到一年便爬到了佥都御史的年轻人,感叹时运造人。再仔细观察一番,发现顾念虽是不苟言笑,但与他交谈过的人皆是满足而去,把不屑的心思收了回去,此子也是不简单。   “见过方右史。”方正面色瘦削,身子细长,笑比河清,多年积下的官威更甚,“老夫恭喜顾佥都了。”顾念连称承蒙圣恩,愧不敢当。   方正也不多说,拍拍顾念的肩膀:“这都察院几年来只有我这个右都御史,顾大人有什么不懂的便来问我就好。”   顾念面色诚恳,虽不知这方正为何对自己另眼相看,但方正为人正直,是皇帝近臣,这个橄榄枝可不常有,拱手谢过:“那以后可能就要多多叨扰方大人了。”   沈聿摸着还有着温热的枕头,嘴角抿着笑,回想起与顾念刚入沈府的情景:那时顾念绷着小脸,眼中灰暗一片,没有半点光泽,整个人肃冷,可自己偏偏就觉得这个人顺眼的很。   沈聿没有兄弟,长姐又早早进了宫,乍有个同龄人虽是内心欢喜,却也不知该怎样相处。他从小众星捧月的,见着顾念也是娇矜的很,脸上淡淡的,也不肯先说话。   顾念经历了人生变故,已是沉稳大方。见着沈聿迟迟不肯开口,便主动上前,摸了摸别扭的小孩子的头,掌心暖暖:“小聿,我是顾念,沈伯伯说咱们是兄弟,那以后我便是你哥哥了。”说罢,从怀中掏出一颗茉莉糖,递给小小的沈聿。   茉莉的香味充斥在口中,新奇无比,沈聿自小锦衣玉食,倒是没有尝过这种小吃,高兴的眼都弯了,对上顾念带了些温度的眼睛,甜甜的叫了一声哥哥。   想到这沈聿微微嘟起嘴,那时自己太傻了,被一颗快要化掉的糖就收买了,现在也是,被那人一句话就拐走了……   今日朝堂定不会平静,顾念站在队伍中间,接受各样目光的洗礼,嫉羡的,不屑的,欣赏的……面上坦然,端正姿态,任凭别人看去。   一片跪拜声中,天启帝慢慢坐下,面色严肃,摆手示意夏永宣旨,众人看着明黄的圣旨,皆是屏住了呼吸。   长长的圣旨宣读完毕,一连串的旨意砸的众人都有些发懵,楞楞的看着顾念他们上前接旨。   七皇子,祈天抚民,前往滨州。大皇子封勇王,前去玉门关平匈奴之乱。顾念,秦雍皆随七皇子去滨州,宋之问从大皇子去玉门关……   不管众人的议论纷纷,天启帝朗声问道:“众爱卿可还有异议?”   李清和出列:“吾皇圣明,七皇子身份贵重,贤仁宽厚,载天祈福再好不过。勇王英俊神武,定能震慑北蛮之乱。”天启帝脸上初显笑意,点头称是。   众官员见不常说话的李阁老此时站了出来,心里都有了计较,不敢出声。杜光德被大皇子封王一事打击的回不过神来,听得李清和一番话,又是一口老血憋在胸口,什么也说不出来了。   下朝后,顾念也不多留,回家,回家,还有三天便要去滨州了,他与小聿从未要分开如此长时间,趁着还有时间,要多陪陪自家宝贝。   马车行过一个住处,顾念突然叫停,下车拐进了一个胡同,车夫坐在马车上搔骚脑袋,大人今日怎的不急着回家了?   过了一会儿顾念才出来,满面春风,健步走上马车,车夫揉揉眼睛,顾大人这笑的也忒闪了些……   刚迈入大门,就看到沈聿向门口走来,顾念赶忙迎上去,拉住润些的手:“等我呢?”沈聿也不说话,反握住宽大的手,向饭厅走去。青枝已见怪不怪,也有了心理准备,只留呆愣的清竹在院中凌乱……   “我过三日便要去滨州了,这几日就在家中天天陪着你。”沈聿顿了一下筷子,“这一去大概需要多长时间?”   顾念继续给沈聿夹菜,思虑了一下开口道:“滨州不甚远,只是路不平稳,此次灾情不甚严重,约摸等到七月便能回来了。”   沈聿一阵惆怅,七月啊,还有近两个月呢,他俩还从未分开如此长时间。   顾念看着那人垂下来的眼,想到一处:“吃过饭,咱们去不染池泛舟。”漂亮的桃花眼眨了眨,不相信的看向顾念。   顾念看得心都要化了,把几块肉夹到碗里,“之前天凉,池子里也没什么,便不许你去。现在天热了些,我陪着你好好玩一会。”   沈聿露出个笑脸,开始专心吃顾念夹来的菜,竟也吃了不少。顾念很是满足,只要是他夹的菜,不管爱不爱吃,小聿都会给面子吃完,从小到大都是如此……   清竹叫小厮拉来小舟,顾念先跳了进去,伸出手来把沈聿接过,船身晃晃,乘着夕阳余光摆去。   沈聿看着顾念侧身在招呼清竹划桨,没有注意自己,便悄悄把鞋子脱掉,挽起裤脚,慢慢侧过身去,直接把脚浸入清清的湖水中,清凉的触感袭来,沈聿舒服地眯上了眼,习惯性靠向了后面……   清香的发丝柔柔地拂过脖颈,温热的身体靠在身侧,顾念扶住有些咯手的肩膀,转过身来,想着这两月自己不在,这人怕是又要清瘦下去了。   环住清弱的身子,顾念叹了一口气,沈聿有些心虚,轻声道:“今日阳光甚好,这湖水也是温温的,不怕凉的。”顾念笑起来,揉揉乌黑的发:“小聿合该再胖些,那样抱着才舒服。”   清竹的桨顿了一下,复又加快起来。顾念瞥了一眼也不在意,沈聿脸皮向来薄,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,瞪起眼睛横了顾念一眼,没有半分威力,倒还似撒娇。   不再理会只知道傻笑的人,沈聿开始玩水,白嫩的脚掌划来划去,拨开水面,惊去了几条鱼儿,顾念眼神跟着那润白的小腿晃来晃去,只觉耀眼……   夕阳渐沉,也是玩了尽兴,小舟渐渐靠岸。沈聿看着干净的鞋,皱起眉头,看向顾念。   顾念自是知他,对那依赖的小眼神受用非常,直接把人抱起,快步走向卧房。   顾念在自己房间沐浴完,抱着便服就要往尚清苑走,清竹在后面踌躇着,终是开口:“公子以后便是要住在尚清苑了吗?”顾念停下,看着从小就跟着自己的清竹,字字郑重道:“是要住一辈子的。”   清竹愣了一下,未曾想公子如此坦白:“清竹,清竹本以为公子会娶个大家闺秀,然后,然后清竹带着小公子……”   顾念笑到:“你二公子这样的人物是有哪家大家闺秀能比得上的?”清竹愣也不愣的点头,二公子自是无人能比的,哎,好像还是有哪不太对……   顾念刚踏进内室,便看到一副美人出浴图。沈聿刚刚沐浴完,白皙的面颊熏出几分桃红,桃花眼慵懒的垂着,一只手还拿着毛巾在擦头发,动作起伏,软软的中衣被带起一角,露出些嫩白的小肚子……   看见顾念来了,沈聿舒了一口气,自己擦头发太累了,还不舒服。顾念就爱给他擦发,动作轻柔,甚是舒服。 把毛巾一伸,果然那人就颠颠的跑来,像极了小时候管家养的大黄……   沈聿抿着笑,任由大黄将他拉到床上,把头枕在平稳的大腿上,规规矩矩的躺好,等着舒舒服服的把头发擦干。   顾念把柔顺的长发拢好,眉眼尽是温柔,开始碎碎念:“小聿?”   “嗯。”   “我不在家时,你多吃些。”   “嗯”。   “我走的这段时间,你莫要贪凉再去玩水。”   “嗯。”   “你要是想我,现在就可写几封书信寄去,我到时差不多就能看到了。”   转头抱住暖暖的腰:“唠唠叨叨,都要把我说困了。”   头发已差不多干了,顾念一笑,放下幔帐,把香香软软的某人卷入被窝……   鱼沈雁杳天涯路   五月里春光融融,正是出游的好季节,素来熙攘的大街上今日里却是辟出一道肃静的路来。   一道人马自皇宫出发,明黄的旗帜向空中扬去,天启帝摆手示意,雄壮沉稳的宫乐响起,在百官的拜呼声中,精良的骑兵拥着几辆马车缓缓启动,驰向城门。   青枝向不染池跑去,心中着急,大公子他们的队伍估计已是出发了,他们再不去怕就是赶不上了。   “公子,公子,大公子他们已经出发了,咱们快出去看看吧。”沈聿只是点头,却不动步子,“小聿,相见争不如不见……”   已过了一刻钟,顾念估摸着再过不久便要路过太湖楼了。闭上眼睛,想起昨日里小聿的黯然,顾念叹了一口气,是他自私,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平常夫夫的日子,他是一刻也不愿与小聿分开了。   古人说相见时难别亦难,现在亲身体验了,想来是别更难吧!他害怕,害怕看到小聿,自己会不忍,不忍再留他一人,可那是非之地,他自己都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,对于小聿,他是一点风险也不愿冒的。   沈聿手里的鱼食已是没了,可还做着向水中投食的动作,一捻一洒,引的一波又一波的鱼儿晃来,扑湿了一片衣角,可他毫无察觉,眼中无神,似是定在了池边。   青枝跺脚,“公子,你这般神伤,这般不舍,便去送送大公子好了。送过这一回,总不会后悔就是了。”   顾念在马车上,面色沉稳,身形端正,眼中闪过挣扎,一只手捏着布帘,已然捏出一条边来。似是快到了,小聿不会来的,那再看一眼也无妨,就一眼,……   向外一看,寥寥行人在路边向这边张望,顾念放心却还有些失落,叹口气,慢慢就要放下布帘,向前一瞥,动作便是定格了,嘴角慢慢,慢慢咧开。   一位有些慌张的蓝衣公子也正望向他,四目相对之际,那位公子展颜一笑,仙姿佚貌,一时光风霁月,春花含羞,顾念心里满足又是酸疼,明明说好的不来,明明说好的不看。   人间自是有情痴,此恨无关风与月……   “皇上,七殿下的马车出城门了。”天启帝站在疆域图前,点点头“左铮回来了吗?”夏永一愣,“左都督还未回来。”   天启帝看着玉门关不再言语,轻轻叩了两下,“回来了就让他直接来见朕。”夏永敛声收气:“奴婢这就去门口候着左大人。”   “启禀皇上,左铮求见。”天启帝动了动步子,做到龙椅上,把人叫进来。   “此次,玉门关你去盯着,前些年这玉门关宋振邦守时,五月里匈奴可没来过。”   左铮双手接过密诏,正欲叩拜而去,天启帝似又想起什么,站起来:“让顺熙门的仪卫正不要再拦着余芳阁的东西。”   左铮心中通透,暗自腹诽,谁在顺熙门,这般没眼色,竟连这新宠余贵人的东西也要拦着。   “父亲,七皇子已出城门了,左铮也进宫了。”杜光德坐在太师椅上,面色阴沉,沉默不语。   旁边的门生忍不住了:“阁老,滨州灾情不甚严重,照着七皇子此次的出行排场,回来应就会立……”   话未尽,意已明,杜慕文闪过狠厉:“父亲,皇上这次封大殿下为勇王,要是七皇子在滨州得了势,那回来立太子可就板上钉钉了,不如在路上咱们……”   杜光德瞪向杜慕文,喝了一口茶:“你刚不是说左铮进宫了吗,这还在皇上眼皮底下呢,怎么这点事也看不透。做好?得势?他在滨州能得什么势?”   杜慕文沉思一下,还是担忧:“那秦雍可也是跟着去了。”   杜光德放下茶盏,眼中更是淡定:“秦家小子慌头慌脑的,可秦施文是个老狐狸,哪会这般轻易的把百年家业就交出去了。话说咱们大殿下开了王府,也合该有个侧妃了。”   杜慕文眼珠一转,想到秦雍还有个嫡妹,“是啊,娘娘定会劝皇上亲为为大殿下挑个好人儿的。”   秦雍不知被谁惦记上了,打了好几个阿嚏,好不容易阿嚏完了,马车的颠簸又是欲吐,深吸几口气,把翻滚的气息压下去,是自己强要来的,这才第一天呐,不能丢人。   压了几次,实是忍不住了,连忙叫停马车,跳下来吐了一回。   顾念听得后面有动静,似是秦雍下了马车,下车去看,唬了一跳,不到一天秦雍的面色竟是发黄了,招呼清竹拿出几个洞庭橘递给秦雍。   “这是小聿备下的,你尝几个,好歹清清口,再忍忍,就快要到驿站了。”   秦雍有气无力转过身来,看到清竹手上那黄澄澄,圆滚滚,还散着清香的橘子,顿时眼中发光,正要接过时,一个清洌的声音响起,“秦大人这是怎么了?”   秦雍立马收回手,面上严肃起来:“禀殿下,臣无事,只是早上吃的有点多,现有些不舒服。还要多谢顾大人的美意,秦某已是好多了。”   顾念看着明显让他再让让的秦某人,挑挑眉:“原来如此,是顾某多虑了。”说罢,真让清竹把橘子拿了回去。这可是小聿专门准备的,虽是也嘱咐给你两个,但是你不要啊,想来七皇子那定有更好的给你。   目送清竹的背影,秦雍咽了咽口水,清了清嗓子:“殿下,臣无事可以启程了。”   七皇子盯着秦雍,面色不愉,秦雍微微抬头不肯服输,却不敢对上那双眼睛,听得轻轻的叹气声:“秦大人如此不适,不宜太过于颠簸,但路程不能耽搁,便与本殿下同乘一车吧。”   秦雍被那轻叹弄得心里疼疼的,慌忙跪下:“承蒙殿下厚爱,然君臣有别,臣实不敢与殿下同乘。”   七皇子瞥向看热闹的顾念,顾念立刻义正言辞:“秦大人就不要推辞了,天已快黑了,赶路要紧,我们耽搁不起了。”   看着旁边人都一副还是顾大人识大体的样子,秦雍咬牙,顾念,这次我记下了,回来定让沈二教训你!一步三回头,怨念瞪向顾念,磨啊磨,终是跟着七皇子上了宽阔的大马车。   秦雍上了大马车只觉得人比人,气死人啊。马车里应有尽有,茶几,卧榻,侧边还有个檀木小柜子装着一些书,像极了他们儿时读书的小书房。   打量一番后,看着七皇子完全专注于奏折和书,秦雍放松下来,靠向椅子,舒服的呻.吟了一声。   幽黑的眸子望过来,秦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,立刻正身,脸上通红抿着嘴,暗恨自己怎么每次都在这人面前丢人。   意料中的讽刺亦或是关怀没有出现,秦雍慢慢转向正座,七皇子早已沉浸在书中,漠然,默然。   秦雍垂下头去,压住空空的心,自我聊慰,我是要做从龙之臣,是要为秦家争光的,不管主子待我怎样,我誓要追随主子到底的。   “公子,府外有人求见,说是来兑现什么学费。”沈聿停下筷子,笑着看向青枝:“你不记得了吗?”   青枝挠挠头:“是下边人报上来的,青枝也不知道是谁,啊,难道是钟老伯?” 沈聿也不说对不对,只带着清竹向大门处迎接。   “钟老伯,你终是来了。”钟明笑呵呵,很是开心,注意到钟明似背着一张琴,青枝连忙接过来抱好。   刚到花厅,青枝就累坏了,“钟老伯,这是什么呀?可压坏青枝了。”钟明笑容满面,小心翼翼的将灰布蒙着的东西拿下来。   “这是你家大人千求百求的东西啊。”青枝猜不到,大公子能向钟老伯求什么东西啊。灰布慢慢展开,竟是一张初具雏形的琴。   沈聿慢慢抚上:“这桐木甚好。”钟明笑笑,“前几日,顾大人向我这里来,要我给他寻个好木头,说想要做张古琴。可巧我手头便有一块好木头,便送了来。”   沈聿翻过来,琴槽已然挖好,看向钟明,顾念定不会先于他做琴,也没有这手艺。   钟明娓娓道来:“顾大人细细问了我做琴需要多久,知道手生之人至少需要三月时,便让我先做好琴槽,今日与公子送来。”   沈聿让青枝把琴收好,给钟明斟上茶,“以后还要请钟老伯常来了。”钟明哈哈一笑:“说来沈公子与顾大人真是心有灵犀,顾大人也说让我常来看你斫琴。”   沈聿心里满满当当,这人啊,真是什么也想到了啊。   送走了钟明,沈聿也不愿再去吃饭,站在窗前,把古琴拿出来,慢慢摩挲,想起昨日顾念画了一幅古琴图,顾念画工着实不是上品,自己还笑了他一回。   想到这,沈聿起身,走出内室,快步走到书房把那幅图找了出来,他俩的书画都收在两个绢缸里,少的那个自是顾念的。   缓缓展开那古琴图,一行字渐渐显露出来:琴成之日,吾归之时。   遍身罗绮者,不是养蚕人   滨州城外没有来前预想中的哀鸿遍野,生灵涂炭场面,只有恢宏厚重的城墙矗立在阳光底下,整洁宁静。   所有的官员都候在城门处,行完礼,巡抚率着一众官员笑迎上来,“七殿下一路辛苦了,臣等为殿下收拾了府邸,请殿下移步。”   看着富丽堂皇的内室,楚从曜(小七)嘴角扬起,侧边的巡抚慢慢抚上胡子,眼中露出得意,什么城府深沉,还不是只知道个表面功夫。   “禀殿下,顾大人与秦大人也安排这府邸的厢房。不知顾大人?”从一开始就没见到顾念,何其坦(巡抚)心中不安,终于寻个机会问了出来。   楚从曜手背过去,脸上不耐:“顾大人不禁车马劳顿,途中高烧,就停在临淄修养几天。”   何其坦脸上越发恭敬,眼中惊疑:“顾大人辛苦,下官这就派人去知会临淄的知府,好生安顿顾大人。”   楚从曜点点头,示意他知道了。何其坦看了一眼秦雍,脸色蜡黄却也不减雅秀,想起勇王的嘱咐,眼中不屑,以色上位啊。   何其坦退下后,小福子为七皇子换下朝服,秦雍有些着急,跟着进了内室:“殿下,顾念他……”   “我们在路上多留了两天,他要是派人去,也得明日才能到,那时顾念也差不多回来了。”   秦雍放下心来,点点头,希望顾念一切顺利。忽然感到一道锐利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,秦雍瞪向小福子,这样古怪的看他做什么。   楚从曜慢慢转过头来:“秦大人一直站在这,是想观摩本殿下是如何换衣吗?”   秦雍一愣,随即不自觉的看向那修长的腿,窄劲的腰,宽阔的肩膀,咽了咽口水,对上七皇子微微上挑的眼角,秦雍终于回过神来。   脸上爆红,秦雍口齿有些不清,慌慌忙忙走了出去,七皇子在屋内听得哎呦一声,连忙走到内室门口,小福子跑出来,不禁笑道:“秦大人你怎的撞在门上了?”   秦雍脸上余红又升起来,小福子唬了一跳“秦大人,您莫不是发烧了,最近车马劳顿,要不要找个大夫来?”   秦雍连忙摆手,说这屋里太闷,他出去透透气就好了,小福子看他也是真没事,便继续回去给主子换衣服,一回头就看见主子眼里融融的笑意,一时无话。   天佑城,传音阁,沈聿在等着寄信。已是七日了,他的琴雏形越发完整了,今日出来给顾念寄封信,顺便去五车屋买来斫琴的古籍。   这书屋倒是离传音阁不远,一刻钟便到了。书屋前停了许多马车,但很整齐,文人墨客来来往往,也是热闹。   沈聿长得扎眼,气质又是清冷,他一进去,众人竟自动让开一条路来,书童赶快过来,问清沈聿要什么后,带领沈聿去找书籍。   书童看着沈聿气度不凡,出手阔绰,眼都不眨的买了好几本古籍,心中有数,开始为沈聿介绍起来今日书屋的孤本。   “公子,我们书屋里今日有一孤本要出,虽是写的治水经,但全天下也就这一本,公子可要前去看看?”   本来漠然的沈聿停下脚步,眼中露出兴趣,示意小书童带路。   因为今日的孤本是关于水经的,所以要买的人不是很多,却也引来一群专门收孤本的书痴。   书屋主人笑意盈盈,“各位公子,今日的孤本,咱们还是老规矩。”   沈聿看着旁边的人都向后散去,眼中不解,青枝刚跟书童交流完,赶忙过来告诉沈聿这其中的规矩。   “公子,五车屋里有个规矩,若是主推的孤本,就要留下一幅画,附上一首诗,这画要是合了书屋主人眼缘,再付上三倍的价钱就可以把书拿走了。”   沈聿皱眉,他向来不在外面留墨:“有题吗?”青枝努努嘴:“就在那二楼上,既是画幅画,公子有何可担心的啊。”   沈聿皱眉:“人外有人,山外有山,这书屋里多的是名士。”   青枝撇嘴,自己嘟囔“公子要是早些便在这画了画,哪还有那些名士的位置。”   沈聿是真的有些生气,眉眼笼上冷气,怎的就是学不会收敛,怎的就是不知道祸从口出。   青枝望向沈聿,真的害怕了,公子轻易不动怒的,“青枝知错了,以后定会记得,公子不要生气了。”   沈聿看着缩成一团的青枝,心中叹了一口气,罢了,年纪还是小,慢慢教吧。   上楼去,看了画题,相思,沈聿一笑,提笔便画,一炷香渐渐短去,青枝凑过去,人,玉环,明月……   ===   临淄,城隍庙中,顾念从老难民手中接过玉环,双手有些颤抖,慢慢把玉环重新系在腰间,闭上眼把泪水憋回去,失而复得,至幸,至幸。   老头笑的和气:“大人与夫人感情定是很好。”顾念睁开眼,“老伯甚懂。”   庙里的难民都轻笑起来,他们都是一个村的,村里遭了洪水,他们不愿离开家乡,便在滨州城楼前流连,可后来城里的官兵竟开始赶人了,不走的人不是打死,就是抓起来,他们被逼成了无家流民,只得开始逃难。   初遇这位大人,他们是准备要劫财的。是前几日,村里的人都饿的不行了,穷山恶水出刁民,人没有了吃的哪还顾得什么道德,终是逼上绝路,村里的年轻人组织起来,在道上准备抢上一次。   那天,顾念也是吓到了,竟有人在官道打劫,劫的还是皇子。顾念下车,站在七皇子身旁,看着宛如困兽的百姓,心中悲痛,前方侍卫已是与流民打了起来。   征的七皇子同意后,顾念上前去制止侍卫,一阵混乱后,对着似要生吞活剥他的百姓,缓缓开口:“你们来贺迎皇子本是好事好意,怎的不与侍卫说清楚呢?”难民愣住,侍卫也是惊讶。   七皇子也走上前来,顾念找出领头的老难民:“七殿下感念你们诚心迎接,赏赐于你们十两黄金,十两白银。”   侍卫看着七皇子的手势慢慢退下,难民们直接跪下,高呼殿下仁心,拜之再拜,不肯起身,七皇子亲扶起领头人,仔细询问了他们流亡的来龙去脉。   原是赈灾的银子根本没发下去,何其坦也没想到这种灾,皇上竟会派皇子抚慰,匆匆之间,便把这些难民都赶往临淄,按照官道,七皇子他们是不会走临淄的。   平定下来,顾念突然发现自己腰间系着的流云百福白玉环不见了,这是小聿临走前给他的,也是沈伯母留给小聿的,小聿最是心爱。   闭上眼睛,脑中全是那人的温言细语:“玉取其坚润不渝,环取其终始不觉。”心焦,沉淀下怒气,考虑过现实,顾念向七皇子请求跟着难民去临淄几天,考察民情。   祸兮福之所倚,福兮祸之所伏。这次不光是找回了玉环,更是知道了很多的隐情。   ===   一炷香燃尽,沈聿也收了笔,跟随众人等在一旁,把画留在桌前,待老板选出佳作。   书屋主人手里转着两颗碧玉珠,流连在墨香中,脸上一直含笑,脚步却是不停。走至最后一幅,停住笑,眼中放光,高声道“此作当冠。”   众人皆是围过来,皆是叹服,空山楼阁,有人独立,手执玉环,却是望月,构思精巧,意蕴深远,上乘。   再看赋诗:   入我相思门,知我相思苦。   长相思兮长相忆,短相思兮无穷极。   书屋主人笑道:“那这孤本便是归于上清居士了。”众人瞩目,一位白衣公子缓缓而来,金相玉质,一举一动皆是风流。   书屋主人将那幅画挂在堂前,第日,上清居士的名字就传遍了文坛与画坛,跻身于名士之流。   衣带渐宽终不悔   望着幽蓝的天空,顾念失笑,不成想做了官反而过得越发倒退了,这还是第一次睡在这样的屋子里,若是小聿知道了,怕是得把他洗个百八遍的才让上床。想着那人,听着此起彼伏的呼噜声,顾念慢慢沉睡下去。   叽叽喳喳的声音伴着春风飘进来,顾念有些醒了,身子酸痛的不行,慢慢撑起来,走到外面,深呼一口气,只觉得心静神宁,身上乏累似也轻了一些。   旁边七皇子留下的侍卫上前,“大人,咱们该启程了。”顾念点点头,这是称病来这,不能再耽搁了,眉头松开,转身进庙。   父老乡亲大多起了,只有两个孩子还在睡,看到顾念进来,也慢慢把孩子拍起。   顾念笑了笑,“父老乡亲,我们就要启程回滨州了,七殿下来主持赈灾祈福,定会为民谋福,大家过几日便可安心回家了。”   众人皆是大喜,有几个老者暗暗抹起泪,那是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,谁愿背井离乡呢?   却不想刚睡醒的小女孩哭起来,跑过来抓住顾念的衣角“顾叔叔,顾叔叔,如意不要回家,水里有妖精,把大石头炸开了,炸开水就来了,不要,如意不要回家。”   顾念心中惊甚,眼里蕴着风暴,旁边的老乡赶忙把如意拽回去,连连告罪:“大人,这妮子家里就住河边,想来是发洪水吓魔怔了,大人不用跟她计较。”   顾念走到如意对面,慢慢蹲下来,轻轻拍了拍如意的头,“如意乖,你说水里有妖精,那你能告诉叔叔那个妖精是怎样把石头炸开的吗?我知道了就会禀告给七皇子,七皇子是龙子,他定能收服那个妖精的。”   “嗯,如意信大人的……”   “殿下,顾念还没回来。”秦雍有些急,那知府怕也快寻着顾念了。七皇子看着越来越大的太阳,坐到书桌前,写下一封信,招来贴身侍卫,吩咐了几句。   秦雍看着侍卫渐远的身影,慢慢向后退,想着下午要与那巡抚打交道,该怎样多牵绊他们两下。   想着,想着,退着,退着,不曾想踩空了一步,咚的一声翻在书桌上,墨汁直飞溅在七皇子身上。   秦雍看着那张已经发黑的脸,连忙爬起来,绕过桌子,拿着袖子就往那人身上抹,七皇子看着自己越发凌乱的衣服,无奈非常,想要起身去换,一拉一起,秦雍竟是跨坐到了他腰上……   小福子急急跑进来,一句:“殿下,秦大人,有……”卡在喉咙里,手还往怀里掏着,看着这场景,满脑子只剩下:   秦大人在主子腿上!主子还拉着秦大人的袖子!而且两人都衣服凌乱,面色潮红……   秦雍看着小福子的面色,反应过来,赶紧起身,整了整衣服,清了清嗓子:“还愣着干甚,你家主子衣服都污了,还不快侍候换去。”   小福子只觉得五雷轰顶,把信直接拍到秦雍身上,又含着泪恨恨瞪了两眼,才转身去侍候七皇子。   秦雍撇撇嘴,慢慢拆开信,瞪我干什么,那墨汁不还是你磨的,看着看着,脸上神情越发凝重……   ===   青枝看着还在熟睡的公子,犹豫着要不要喊醒,昨日公子看那治水经直至中夜,好不容易睡了踏实到现在,可今日约了钟老伯来的,公子再不起怕就是会耽误了斫琴……   沈聿觉得眼前有个阴影,慢慢睁开眼,果是青枝在晃,“把那治水经拿来吧。”   青枝不动,觉得自家公子真真魔怔了:“公子,先起来在看书啊,再说今日钟老伯来呢。”   沈聿突的想起来了,买来的古籍是要与钟老伯探讨呢,也罢,顾念那自有治水的官员去操心,他在这里,即便有众多想法又有何用呢。   吃过饭,钟明如约而至,把沈聿的琴细细看了一番,“甚好,小友制成这张琴,琴声定更上一层。”   沈聿把古籍摆开,“我倒不求这个,只要顺手就很好了。”   钟明去看古籍,不住点头:“沈小友如今诗画已入名流,再有这琴声,想来那上清居士的名号就不可及了。”   沈聿笑起来:“这些个虚名你也当回事?”   钟明背过手,抚琴:“有时做些事还真是要个虚名,我要说你诗画皆为一品自没有理会的,可那书屋主人的一句便是让众人直接推你为名士。”   沈聿不再说话,他虽不屑,但也清楚掷地有声的话从来都是给名士说的。   ==   七皇子换完衣服出来,想着秦雍袖子也是沾了些墨迹,回去换也怕别人看着了在弄些闲话来,便吩咐小福子找出他的一套便服来。   在里间叫了几声秦大人都是没有反应,七皇子有些奇怪,踱步出来,一张纸慢慢飘到脚下。   弯腰捡起来,一句一字落入眼中:杜欲为安纳侧,昭意在天女。   杜,杜府;安,楚从安;昭,昭德妃;天女,吏部素有天官之称,天女应就是秦雍嫡妹秦亦。信是来于苏嬷嬷,定是余贵嫔觉察到了什么。   转身看向秦雍,面色已是灰白,这事若是勇王打定主意,再有昭德妃相劝,身份也是相当,要父皇赐婚不是难事。   把人拉进内室,吩咐不情不愿的小福子去门口守着。   “先把外衫换下来。”秦雍就这七皇子的手把衣服换好,心里慢慢活泛回来,只是苗头,只要皇上没下旨,事情就还有的转圜。   “小七,这是冲着你来的,杜光德是要我们秦家的表态,勇王许是不愿娶小亦的,这事或许余贵嫔可以作劝。”   七皇子听得那慌不择路的小七,心中熨帖,嘴上道:“秦大人这般聪明,怎么这时想差了,这哪还用得余贵嫔,为贵府千金寻个比勇王更有来头的好女婿便是了。”   秦雍抿着嘴,再尊贵的,不就只有他了吗,他想这般麻烦解决,不就是为了避开他吗,“舍妹没有那个福气。”   七皇子见他眉眼倔强,不指望他能说个真心话,“我这就给余贵嫔写信,她那有苏嬷嬷照看着,一时半会儿也能应付住。”   秦雍快步走回卧房,向家里写封信,这事要不能拖,不能被动。   顾念听完如意的话,眉头直跳,这事没有觉不简单,在给那知府十个胆,他也不敢公然去炸堤,那巡抚在贪财,也不会一分银子也不向下使……   思虑一番,顾念在马车中写了一封信,交付给侍卫,嘱咐他一定要悄悄的交与七皇子与秦大人。   他在封口处滴了一滴墨,若是有人看过,信纸上定会染到墨迹,秦雍定能发现,这里事情如此复杂,由不得他不小心。   顾念摸着玉环,嘴角隐现笑意,不知那人的琴怎样了。官海沉浮,步步为营,他也没有什么位极人臣的壮志,报了杀父之仇,辅佐新皇上位,他便与那人琴酒作伴,悠度余生。   马车外忽传来嘈杂声,顾念从马车下来,看到了七皇子的贴身侍卫,暗道不妙,连忙将人带到无人处。   “大人,殿下说何巡抚已知大人抱恙,特派临淄知府照料大人,大人身体若大好了便启程吧。”   顾念皱眉,这里情况太复杂,这些百姓似是知道不少事情,他要问过每个人,搜集线索。   “多谢殿下记挂,然臣身体不争,启程艰难。臣实羞愧难当,早间已请侍卫前去通报。”   侍卫刚走,顾念马上跟难民们继续谈话,笔下不停,有些难民被抓起,竟是不知所踪,生不见人,死不见尸……   已过正午,虽还未说完,但却不能多留了,顾念收拾好东西,与难民告别,请他们只管放心,只要七殿下在,顾某在,定还他们家园。   ===   临淄巡抚黄有为站在医馆外面,望了望青天只觉得耀眼,叹口气,整好官袍,昂首阔步进去。   “顾佥都可还好,都怪本官疏忽,竟没能早早接待佥都。”   顾念扶着清竹,勉强支撑起来,面色恢复些:“念奉命赈灾,理应勤谨,却不想如此不中用,不敢再劳烦黄大人。”   黄有为垂下眼睛,果然正直刚毅,一点客气也没有。   吩咐下人好生服侍顾念,黄有为走出卧房,说再向大夫询问一番,省的落下了病。   从堂中唤来个小药童:“顾大人从哪边来的?”小药童平时哪见过这样大的官,更何况黄有为已是放出官威。   小药童后背全是冷汗,战战兢兢:“许是,许是,从南边来。”   黄有为眼睛一闭,脸上颓然,果然呐,摆摆手让小药童走了。   “若是顾念从南面城隍庙那边来,这几日怕就是知道了内情,那你我可就……反正他也病着,那些乡野大夫懂个什么,这年头,庸医治死人的事你我也见了不少了……”   ==   沈聿送走钟明,在书房发呆,拿起治水经,却是一眼也看不进去,放下书,走进卧房,眼中挣扎。   他自是不愿做什么名士,整日里跟一起酸腐的人参加什么集会,想想便是够了。   可若自己在文坛有一席之地,那说话也会有分量,顾念他们现在步步为艰,处处危险,名士的身份,言论,定会对他们有所助力。   想的头疼,这些年都是对外宣称沈家公子是个病弱的,连床都下不了,万一自己真实身份泄露,不知会给顾念带来什么麻烦。   愁眉不展,不知该如何抉择,突觉得心慌,慌的着实厉害……   “顾佥都,这是今晚的药……”   危共如一发引千钧   月色斑驳,内室门打开,白色帷幔向外飘拂,小药童端着药立在床前,脆脆的叫了顾念吃药。   顾念见这孩子乖巧伶俐,也是辛苦,心里疼惜几分,叫住要接过药的清竹,让他去拿来些糖果来清口。   清竹猜到顾念的心思,自家公子小时可是常哄着二公子吃药的人,早已不怕苦了,就算要清口那也是吃蜜饯才不腻,糖果定是要给这个孩子的。   清竹摸摸小药童的头,语气温和:“这药你先试试温热,凉好了再跟大人喝。”   小药童暗暗看向躺在床上的大人,英挺的面目虽是不笑,但也含着温意,糯糯的应下,斜坐在床沿上。   轻轻的抿口药,温度已是适中,勺子递过去,要伺候顾念吃药,顾念没有就着喝下,除了小聿,他是不惯别人喂的。   直起身子,刚想把药碗接过,“啪!”药碗摔到地上,小药童直直栽在床上,开始大口喘气,手抓向喉咙,痛苦难耐,呼哧呼哧竟是不再进气。   顾念惊的愣住,一瞬反应过来,连忙起身,看这情景,什么也不顾得,抱着孩子就奔向医馆大堂,正巧清竹拿糖归来,连忙接过孩子,夜深人静,大夫已是回了房间。   待叫来大夫来时,孩子面色乌青,喉咙处已是抓的血肉模糊,只剩下细微的气出来。   一阵心惊肉跳,顾念已是失了力气,不忍再看那孩子,绕出白色的布帘与清竹两人靠在柜台上。   不过一瞬,大夫掀开布帘,直直瞪向顾念,两行清泪缓缓流下:“敢问大人,这白微小子到底是吃了什么。”   顾念垂头:“试了我的药。”清竹浑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:“大人!”   顾念面上已镇定下来:“大夫可知这是什么药?”大夫闭上眼:“血与药混杂一起,不得而知。大人也不必再问,当务之急还是早些离开。”   顾念迈开步子,向内走去,望着那小小的身子,颓然跪下,双手紧紧攥住,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来,无力感徒然升起,这孩子是替我而死,替我……我不杀伯仁,伯仁却因我而死……   没时间再去悲伤,交代好孩子的后事,大夫领着顾念与清竹悄悄从药房偏门走出去,城门已关,滨州是回不去了,但这里也绝不能再停留。   顾念思虑一下,估摸着侍卫应是回来了,城隍庙那边他们应是查过了,便骑马直接向城隍庙赶去。   ===   沈聿勉强压住心中的慌乱,叫来青枝,“大公子有信来吗?”青枝摇摇头:“大公子应是才到滨州,要来信也得过两日吧。”   沈聿点头,“明日去五车书屋,你把马车备好,明日我穿那套宝蓝衣服。”   青枝思虑一下,“与大公子一起做的那套?”沈聿点点头,坐到琴前,开始埋头斫琴,青枝静静退出去,公子斫琴不喜有旁人在的。   沈聿看着已是成型的古琴,心情慢慢平复下来,翻开《琴苑要录》,“山根深处太无端,舟更弦高下指难,徽外相应无别韵,横纹龙怕岳池边”。   疾驰而去,半个时辰就到了城隍庙边,清竹悄悄把马拴好, 顾念弯身向窗户走去,火烛明明灭灭,令人心慌。   向里探望,竟是没有一人,悄悄捅破窗户,细细的哭声传来,顾念贴近些,竟是孩子哭声。   顾念确定没有人,推开庙门,寻着哭声,果在供桌底下看到一个孩子,伸手轻轻将那孩子抱出来。   “清竹,拿来些吃食。”清竹在外面正巧碰上归来的侍卫,心里终于有了底,听得顾念叫他,连忙拉着侍卫一起进去。   “大人,这孩子不是如意的弟弟吗?!”顾念定睛一看,果真是如愿,稍稍安定的心又猛然提起来,其他人呢?!   “顾大人不好好养病,怎的跑来这荒郊野外来了呢?”   ===   “殿下,听那侍卫所说,恐是顾念在那有事绊住了,今日我去寄信,看那城门处加了不少兵卒巡逻。”   七皇子揉揉眉头,顾念所说之事实是大事,若是何其坦他们察觉,不定会不会狗急跳墙。   “小福子,你让那些侍卫都从小路抄到临淄,定要接到顾大人。”秦雍着急,这事怎么一件连一件。   看着七皇子眉头紧皱,两手覆到脸上,秦雍心揪揪的疼,他忘了这个人是比他还小呢。   七皇子感到太阳穴清凉的触感,两只手在轻缓的按摩,心里放松,向后靠去。   小福子回来看着这场面,一心担忧主子和顾念的安全,也没再说什么,只是道:“殿下,要不要写份密谏?”七皇子看向秦雍。   自小深受秦尚书教导的秦雍知道这事绝不简单,“殿下,臣认为时机未到,现在事情还未明了,这后面似是还有更大的网,更厉害的人。”   七皇子眼中狠厉:“知己知彼,百战不殆。打蛇就要打七寸,一招致命。”   顾念头也不回:“黄大人不也是来这了吗?”   “顾叔叔……”   顾念站起来,慢慢转过身,看着如意,努力遏制住心中怒火:“你要如何!”   黄有为苦笑:“若是我说我要去医馆阻止大人吃药,结果发现大人不在了,便来这庙里来找大人,顾大人信吗?”   一旁的如意跑来拉住顾念的手:“顾叔叔,中午有人来把爷爷伯伯都抓走了,是这位大人把如意留下了。”   顾念把如意揽到身后,“黄大人去过医馆,想必也见到了那孩子。”   黄有为眼中无光,“大人可知滨州城门处已是重兵把守,连个苍蝇也飞不进去。”   顾念看向门外悄然而至的侍卫:“顾某本就是又拣了一条命,再不怕什么妖魔鬼怪!”   黄有为大笑起来:“好,说的好,妖魔鬼怪,一群妖魔鬼怪。”笑罢,直对上顾念:“顾大人,若是你就这般回去了,那滨州城可就乱了,不如我护送大人回去吧。”   顾念看向有些疯癫的黄有为,猜不透他到底要做什么,有他护送,再周旋一番,何其坦与滨州知府定能瞒过去……   黄有为知道顾念不会信他,“顾大人不必如此怀疑,只要知黄某身上有人要他们赔就是了。大人要除掉这一群妖魔,黄某肝脑涂地也不悔。”   如果看不到动机,那么一定会在更深的地方藏有更大的动机。他也不愿打草惊蛇,这黄有为要是想杀他,大可带着人来抓他,说是他杀了那小药童……   天佑城,承德殿中。天启帝看着何其坦乘上来的奏折,眼中露出满意,小七一去这灾就停了,想来安顿好灾民,过完端午汛便能回来了。   心中高兴:“朕今晚去看看贤妃。”   “摆驾温贤殿!”   天启帝摸着贤妃微凸的肚子,笑到:“勇王回来开府也该娶亲了,你再给朕添上个皇子,今年就是双喜临门啊。”   贤妃眼中满是温柔,双手覆上天启帝的双手,想着王瑾素对她说的话:我还罢了,姐姐这十有八.九是个小皇子,就姐姐这般身份,就算不愿与她争,她能放下吗?姐姐还是早做打算啊……   “不知是哪家小姐这般有福气?”   天启帝正在兴头上,觉得这事反正早晚的都会知道,“秦尚书家的嫡女怎样?”   贤妃掩嘴轻笑:“臣妾听闻那秦家嫡女是秦尚书的掌上明珠,姿容无双,最是大方明理,要是臣妾有个正当岁的皇子,定要讨来做正妃。”   天启帝想起昭德妃的意思,是要秦家嫡女做个侧妃……   ===   顾念跟着黄有为回了衙门,到客房住下,看着欲言又止的清竹,开口安抚:“你放心去睡吧,这里安全的很,我心里有数。”   顾念觉得身子沉沉,脑袋更是沉沉,似有千斤重压在心头,翻来覆去,想起最近的一切,只觉得自己真是命大,一步稍有差池,自己的命也是丢了……   想到自己竟如丧家之犬一般到处逃窜,心里抑郁,辗转反侧,勉强合上眼,强要睡去,可一闭眼便是白微那乖巧的脸在自己面前扭曲,幻化……   明者因时而变   一夜梦魇,天蒙亮时顾念才刚刚睡沉,清竹看着熟睡却疲惫不减的公子,轻叹一声,靠在床边慢慢滑下。   有些刺眼的阳光照进屋子里,清竹看着自己的影子,有些失神,再强烈的阳光下也是有阴影的。   过了一会儿,门外的小童又催了一下,清竹直起身子,跪在床边轻轻将顾念叫醒。   顾念也不恋床,穿衣洗漱时便将昨天的事都迅速过了一遍,顿感头疼,今天得尽快回滨州。   “老爷,你的脸黄黑黄黑的,眼底乌青乌青的。”顾念看向铜镜,正色点头:“幸亏你二公子没跟来,不然这副模样定要被嫌弃了,再说我这不是正在生病嘛。”   清竹一想,也对,他家老爷现在可是身体抱恙……   “顾佥都身体可还好?”顾念不愿与黄有为对视,向位上坐去:“无碍,黄大人也请坐。”   一时无话,顾念觉得倒是还能自然,看了一眼黄有为,不想让他太过憋屈,不成想人家可是比他还要怡然,那饭量毫不见少。   黄有为感受到顾念在盯着自己,想起来自己还有事没说,放下饭碗:“忘了告知大人,黄某已修书给巡抚大人,说顾大人一直住在医馆里,身体确是不适便又在黄某府中停留一日,今日好些便能回去了。”   顾念点头,看来黄有为是跟何其坦他们通完话了,自己只作什么也不知,大病初愈的病弱样就好了。   青枝在外面又请了一次:“公子,书屋到了。”沈聿睁开双眼,不复犹豫,提衣下车,望着熠熠生辉的牌匾,在脑中过了一遍:姓顾名聿,号上清居士,钱塘人士。   刚进店里,小书童麻利地迎上来“公子您来了。”沈聿抬眼瞧去,还真是巧,又是原来那个小书童。   “上次那般的书还有吗?”书童咧开嘴:“公子来的真是巧,昨日来了一些书,今日刚摆好。”   沈聿跟上他,家里这种书甚少,前几日看的那本倒还不错,自己也有几分兴致。恰巧这里还有那便再找来一看,说不定还能找到些有用的,收集起来一并与顾念寄信过去。   沈聿把那几本古籍翻了一翻,看着都还不错,便叫小书童都包了起来。   小书童心里喜欢这位好看还有才的公子,嘴上一直不停:“小的记得公子上次拿了好几本斫琴的古籍,今日书屋孤本是琴谱,公子可要移步一看?”   沈聿笑了笑,还真是妙人巧事,小书童见他似是有意,喜笑颜开,连忙带路。   “启禀殿下,顾大人已过了城门正往这里来了。”   七皇子心里轻快些,笑眼对上一样放松下来的秦雍,平时见惯了七皇子的面无表情,亦或是戏谑,乍重见这般纯粹的笑,小秦郎中毫无防备的呆了,这般笑容是多少年未见了。   “小七,今日我特要家里厨子做了海棠酥,揣在怀里还有点温,你赶快尝尝。”   少年手牵手走到书架后面,靠在墙角悄悄蹲下,一人拿起一块海棠酥,相视一笑,一小块直接塞进嘴里,清甜在口中蔓延,几口吃完,还意犹未尽的舔舔嘴角,满足非常,少年笑开,似扑面而来的阳光。   “秦大人?”小福子实在看不下去了,秦雍呆呆:“嗯?”   “秦大人这外袍怎的还不换下来?”小福子看着还是直勾勾的盯着主子的秦雍,不禁腹诽,主子不是向来不喜别人一直看着他吗?还有,这小秦大人怎的也不知收敛些……   秦雍回过神来,看向已沉浸在案头的七皇子,直觉那人是在听,脸上有点窘迫,舔舔嘴唇:“秦某今日匆忙忘了换,待安顿下顾大人,便换下还给福公公。”   顾念风尘仆仆而来,肤色晒的有些黑,身姿越发硬朗,与众人见过后,嘱咐清竹把如意、如愿安排好,自己先回房去收拾一番。   秦雍见顾念眼中沉定,便知他是经了不少事,吃了不少苦,垂目咬住下唇,他们当中,属他最恣意也属他最不长进。   顾念换好衣服,想想这几天的事,也不歇脚了,直接奔向七皇子书房,“殿下,臣有要事需禀……”   顾念说完话,书房里一片静默,七皇子敲着桌子,眉头紧皱,黄有为?   “那黄有为没有告诉你些何其坦他们的事吗?”秦雍先问,黄有为既是想投靠,为何不卖好。   顾念摇头,他们是被动,黄有为能帮他就是意料之外的事了,况且黄有为也不似是核心人物……   “趁秦雍将何其坦打发到修堤的地方去,把黄有为请来。”门口侍卫都被小福子支去。   七皇子把顾念与秦雍招呼到身边,低语一阵,顾念总算微露笑意,三人又商讨一番,待黄有为来时,已是恢复平静。   ====   “各位,今日本店里的孤本乃是《杏庄太音续谱》,此琴谱收录曲子精妙高雅,鄙人只说一曲诸位便知了。”   底下的人都竖起耳朵,琴谱孤本啊,沈聿打起精神,竟还有这个。   “《醉渔唱晚》!”   下面一片抽气声,文人们互相打量起来,谁也不愿错过这个,不管藏书还是弹琴,这本都是无价之宝啊。   “因今日的孤本是琴谱,那就请诸位弹琴取谱吧!”   底下又起唉声,他们大都是考科举的,作文在行,作诗作画也还可,这弹琴可就……摇摇头,弹琴就只有那些贵门大族的公子才有这般闲情。   走了一批人,还有不少人在停留,沈聿耐心等着,叫青枝去把钟明请来,这般有意思他定不愿错过。   “黄大人请起吧。”   黄有为慢慢站起来,七皇子坐下:“黄大人,流落到临淄灾民情况如何?”   黄有为垂下头:“临淄无力接纳灾民。”七皇子脸色不变,周身已是冰冷:“本殿下记得朝廷发了不少赈灾银子,按理临淄也是有的。”   黄有为跪下:“臣未曾见过赈灾银子。”顾念冷冷开口:“滨州灾民有部分直接被抓走,还有大部分逃去了临淄,临淄也未设粥棚等救济,灾民已至卖妻鬻子!”   “臣有罪,愿将实情告与殿下。”   琴声吸引来许多人,几位大家都在台上赏评,至今为止,很多人都是没有演奏完就被叫停了。   钟明与青枝赶来时,沈聿已坐好准备开始了,看见他们点头示意,开始弹奏。   清凌的琴音响起,众人渐渐融入进去,扬扬白雪飘下,漫漫大地只有空灵的白,忽的一枝红梅映入眼中,清香无尽,傲骨至极; 暗香疏影,剪雪裁冰……   一曲终了,底下的人还未回味过来,一位大家率先问道:“这位公子可是据笛曲《梅花落》奏曲?”沈聿点头:“晚生笨拙,不得其神.韵。”   书屋主人赞道:“梅为花之最清,琴为声之最清,以最清之声写最清之物,宜其有凌霜音韵也。”   钟明看向沈聿:“沈小友今日有烦心事?”沈聿笑了:“就钟老伯耳朵尖,今日静不下心,只能花点小心思了。”   忽的一阵磅礴琴声袭来,竟是《广陵散》,沈聿他们停了话头,静心听去。   “萧萧肃肃,爽朗清举!”   剩下的几位都不甚好,几位大家同书屋主人,就沈聿与那位弹广陵散的公子谁更胜一筹争论起来。   过了一会儿,书屋主人登上琴台,面上有些纠结,开口道:“明一居士当冠。”   琴谱被取来,众人与沈聿皆拍手庆贺,沈聿心里服气,心杂便不能弹琴,今日为了琴谱弹琴又是一忌,合该与那琴谱无缘吧。   沈聿三人正欲转身而去,那位明一居士叫住他们,“这位公子可是上清居士?”   沈聿看向他,眉目端正,倒是个翩翩公子,“是。”   “久仰公子大名,不曾想公子琴技也如此高超,公子清平如水,这本琴谱与公子最配不过。”双手将琴谱递上。   沈聿不接,淡淡道:“本就是我技不如人,顾某不愿夺人所好。”   夏子善笑出一口白牙:“那作为公子进我们溪竹会的见面礼可好?”   溪竹会,这可是贵门学士聚集的文会呐,名士众多,达官众多,众人都在聚神瞧着,这位上清居士向来清淡,不知会不会给这个面子啊。   沈聿终是伸过双手:“谢过夏兄。”   “沈小友,刚才人太多有件要紧事我没与你说,宋大人家里送来一封信,要我转交给你。”   已是回到顾府花厅,钟明把信递上,沈聿收好信,继续与钟明品茶,实在缠不过钟明,允诺将那琴谱借他几日。   沈聿慢慢打开信:沈弟,玉门关疑点重重,愚兄在此举步维艰,受人辖制,信不可直接寄往滨州,内附一信,望沈弟尽快转交与顾兄……   丈夫志四海,万里犹比邻   让小厮提着厨房送来的酸梅汤,清竹向书房走去,忍不住的撇嘴,滨州真不是个养人的地方,正处在凹地里,这还没入六月中午就热的不行,到了晚上又是凉的要加外袍,还时不时的来个风沙,真是惹人心烦。   刚到走廊上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立在门外,清竹赶忙跑过去把小孩拉到一边:“你怎么到这儿来了?!”   “清竹哥哥,如愿吃不下东西了,老妈妈说要奶娘……”   清竹让小厮把如意带回去,整整衣服,自己提着食盒,轻轻叩门。   正在顾念他们为如何引出何其坦背后的人头昏脑涨时,清竹送来了清凉可口的酸梅汤,秦雍眼前一亮,直接扑过来,拿好两碗,笑的不见眼,巴巴的把一碗直接递给七皇子。   顾念眼抽了抽,默默端好自己的汤坐到一边去,看着那俩人,尝了一口汤,啧,一股酸味……   “大人,如愿小子吃不进饭了,老妈妈说得找个奶娘喂着。”顾念把汤放到食盒里,“先找个大夫看看给如愿瞧瞧,而后再找奶娘来。”   沈聿拿着信封,掌心有点湿,看着那封信到了小伙计手里,又分至滨州城木盒里,不似上次那般直接放到信袋里,急急问了一句:“何时能发?”   小伙计忙的顾不上沈聿,直接喊了一句再有五封便发。   沈聿也不停留,不能用加急信件,叫青枝赶车回家,回家再写几封信来,给秦雍也写一封,一起寄过去才不惹疑。   清竹走后,书房里又陷入了沉寂,他们大约猜到了何其坦背后是谁,秦雍对六部门清儿,历朝户部、工部油水最多,刘工部谨慎老实没有这个胆子,那户部侍郎杜慕文可就不一样了。   可再贪这赈灾的银子也不可能一分也不下发啊,这钱用的这么急,这么险,定是有比这还危急的事威胁到他们了……   顾念暂且放下这一团乱麻,直言道:“殿下,当务之急是先将灾民安抚好,咱们先要写出个章程来。”   秦雍被点醒,他们此番来是来治理灾情的,先安置好灾民才是正事。   七皇子揉揉太阳穴,斟酌一下:“我向父皇上书监发赈粮,免除今年税收;广招劳力,修缮河堤,给其钱财,再置房舍。”   顾念点头,这是王者的大局,转而想到如意如愿,不免忧虑:“广招劳力固然是好,可若鳏寡孤独者又该如何自处?”   常在市井里厮混的秦雍灵感一现:“你们可曾听过借贷?”看着两人皆是不明所以的神情,组织一下思路,秦雍简明说了:“官府可拿出些赈灾的银子,专借给这些人,写下欠条,约定时日,待收成好时再还。”   顾念点头,是个好法子,“好是好,若有人借了不还该如何?”秦雍胸有成竹:“这一年是不要利的,若借了不还,便加收利。若是逃到他处,便收了他的地充官地。”   顾念点点头,看向七皇子,这个法子可行,若是成功那便可推广开来。   七皇子也觉得可行,又想到一点:“若是官员放给豪商怎么办?”顾念点头:“可派锦衣卫亲查。”   秦雍犹豫一下“若是可行,官府也可直接放贷给商贾,高收些利息也能充盈国库。”   七皇子点头,借贷商贾这是长计需细细谋划,提笔准备写封密谏,复又放下:“听黄有为的意思,怕是这滨州城空了呀。”   这个顾念早已想好:“江浙一带今年收成颇丰,可以调粮。”   一切商定好,七皇子开始写信,只愿父皇能不束他,让他作为一番……   顾念回到房间里,清竹喜滋滋的递上一封信:“老爷,二公子来信了。”顾念连忙接过,坐到床边,手指有些颤抖,费劲的打开……   沈聿看着信袋装进马车,心里安稳下来,传音阁到滨州正常走得四五天,自己的那封信顾念早就收到了吧。   正要与青枝回府,一个人闯了进来,楞楞撞了沈聿也不道歉,直接揪住小伙计让他把信寄往滨州。   滨州?沈聿正眼看向那个人,怎的有些眼熟。   小伙计连忙作揖“是三爷啊,滨州的信马上就发出去了,您这封得明儿了。”   那个三爷直接把小伙计推开,叫嚷着不是还没发吗,非要把信加上。小伙计脸都皱在一起,店主人闻声而来,说不能就为了这一封信就开了先例。   沈聿想起来这是谁了!看着僵持的三爷与店主人,直接走过去:“我还有一封忘在家里的信,等我取来与这位公子一起可行吗?”   三爷连连点头,得意瞥向店主:“这位爷您就去拿,我就在这等着。”店主人松了口气,也算有个台阶大家好下台。   ===   顾念嘴角噙笑,自家小聿就是聪明,一想便想到了那幅画,再有一个月就差不多能回去了,心里莫名就轻快起来。   收好信放在枕头下,喊着清竹收拾收拾,正要准备出去,秦雍就闷闷走过来,一屁股拍在椅子上。   顾念瞥了他一眼,“秦大人有事没,没事我就走了。”   秦雍幽怨:“我刚来你就走,你都不问我,你,你,你这个负心汉!”   顾念嫌弃的不行:“你不是正蜜里调油吗,现在又作这样子给我看作甚。”   清竹先走去了,一出门惊了一跳:“知府大人安好。”秦雍脸上更不好看,怎么又来个烦心的。   张兴国(滨州知府)在外面听得他们的对话,心里打起小算盘,本以为秦雍与七皇子两人再好不过,今日听着还另有隐情啊。   本来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,笑眯眯的开口:“一直未给顾大人接风洗尘,恰好打江南来了个戏班子,明日张某在寒舍备下酒水,还望两位大人赏脸。”   秦雍最会来事,提点着顾念,这是同级亲自来请,不好拒绝:“那是自然,张大人打发个小厮来就好了,这点小事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。”   张兴国笑称不敢,呵呵,不亲自来,不亲自来怎么能知道你们这些子事……   看着张兴国走远了,顾念叫着清竹就要往街上去,秦雍在后软磨硬泡的跟上。   停在一家店前,顾念刚要进去,就被秦雍揪住,一脸的不可置信,瞪着大眼,嘴角哆嗦:“你,你个负心汉,你对得起沈二吗你。”   顾念正颜:“这是你今日说的第二次负心汉,怎么,这么快就被弃了?”   秦雍语塞,说话刺人再没有比这夫夫俩更刻薄的……   一个烧蓝嵌玉银盒合了顾念眼缘,拿起来仔细一看,竟还是竹梅双喜的纹,直接让伙计拿去柜台,等他去结账。   秦雍拦到顾念前面,质问他买个首饰盒是什么意思,顾念知道这位爷蹩起来也是没人治得住,只说放东西用,自己与小聿的情趣他不懂……   秦雍深觉扎心……   沈聿直接赶去了五车书屋,一字一郑重:传音阁,见杜慕文侍从,寄信往滨州。   赶回家时已是下午,沈聿把琴抱到菡萏亭去,现在这琴雏形已备,顾念还没回来,真是个大骗子。   今天钟明要来帮他刮第一次腻子,刮腻子最好是经过一年四季,这样琴声会稳,裂纹也是好看,嘴角慢慢咧开,琴真正成时,顾念定会惊叹……   不一会儿,钟明就到了,先把一个贴子递给沈聿,说起这几日门前来来往往的人,家里摞起的一堆拜贴,就止不住的抱怨。   沈聿笑了,他让拜贴一律都送到他师傅那去,钟明自是清静不了的。   吃过饭后,沈聿打开拜贴:明日城南竹园,溪竹友人静候上清居士。   莫谈莫叹莫论理   初夏的早晨最是舒服,不似春风那般轻柔,倒有些清洌,沈聿在竹园外望着幽绿的一片,不觉深深吸了口气,清凉沁脾,心自静和。   “上清,你倒是来得早。”   沈聿回头,是夏子善,又是笑出了一口大白牙快步走来,“夏日早间还凉爽些。”   夏子善看着沈聿清冷的眼眸,要搭上肩膀的手讪讪放下,“想不到上清这样的人也害热。”   沈聿笑了,顾念也是这么说。与沈聿不同,顾念到了夏日身上凉凉的,这时沈聿最喜缠着顾念睡觉,撒娇耍赖成功留下后,便紧紧巴着顾念扑腾一夜。   夏子善有些呆了,这,这上清也太好看了些,原就好看,这般眉眼温和更是出众。   人都陆陆续续来了,夏子善回过神来,与沈聿走在侧道,一一介绍文社里的人……   顾念睡了个懒觉,悠悠醒来已是辰时,与往日不同,今日里满室馨香,顾念一瞬恍神,看着候在床边的婢女,眉头微聚,奇怪道:“清竹呢?”   婢女看着中衣松松垮垮的顾念脸上飞起红云,张兴国既是遣她来了,那她就要抱住这个大腿,轻轻歪头娇俏着:“奴婢来时便没见着清竹管家。”   顾念看着摇曳多姿,眼波如丝的婢女,赶忙开口:“去端水来吧。”   揉揉脑袋,大清早的就不清静,不用想也知道什么人送来的,正无奈时清竹跑了进来。   碰着正要去端水的婢女,清竹一阵膈应,把人撵去厨房烧火,翻了个白眼,长成这样子也好意思进老爷内室,头发还没我家正主根睫毛黑……   顾念终得个清净,坐在案前,呼口气,提笔给小聿写信,嘴角忍不住的上扬,最后写下心有灵犀收笔,待墨迹干透,叫来清竹去传音阁寄信。   沈聿跟着夏子善与众位名士见礼,山水名家苏文显,大儒周维澄等等,挨着数下来整个溪竹会也不过十几个人。刚才那么些人,原都是门生或是名门子弟来听学的。   众位名士都看过沈聿的那幅画,对这个初露头角的年轻人很是认可,苏文显更是毫不掩饰赞赏,“此后执牛耳者上清也。”   沈聿不知为何就一画一诗就得他们如此欣赏,心里有点发虚,连带着面皮微红,“后生诠才末学,在书屋卖弄文情,实不敢当苏公谬赞。”   这一众人从诗画中便知他非得闲之辈;又听得他救琴护师之事,都道他不吐不茹,洁清自矢,端的一派名士风流;今日见了他本人,霞姿月韵,谦逊风雅,更是由心的赞叹。   众人寒暄过后,一起向竹林走去,夏子善凑到沈聿旁边,轻声解释,这是要去竹林吟诗作对,很是有趣,沈聿不解,这些事都看个心境,夏子善也不是个俗人,这有什么有趣的,看向夏子善,话痨倒卖起了关子,只说上清见了便知。   渐渐深入,一条小溪蜿蜒横出,几个小童将蒲团沿溪摆好,沈聿在最后一个蒲团前站定,待众人坐好后,随着他们盘膝而坐,循着人可跨过的瘦溪远望,听着飒飒的竹叶声,倒也真是别致有趣。   最上首的周维澄拿过一个木杯,小童为他斟满酒,周维澄朗声道:“今日上清居士初到,我先敬一杯。”沈聿赶忙站起,想寻个酒杯,青枝却是变不出来。   其他人微笑,让沈聿只管坐着,每有新人来,他们都要敬一杯的,新人只受着便是了。沈聿看着不小的木杯,思虑着等下个来时就带着顾念来,让顾念喝了这杯……   众人喝罢,说要作对子,周维澄笑道“我开始说时便放木杯,让其顺流而下,待我说完这木杯停到谁那,谁便要对上,对不上的就罚三杯,可好?”   众人笑着求王老出个易懂些的,有几个有些不服沈聿的人暗暗瞥过来,沈聿只作不知,等着周维澄出题。   木杯已慢慢漂下,周维澄稍一思虑:“屋北鹿独宿。”居三的一位对上:“溪西鸡齐啼。”   众人点头,漂至夏子善对了一个好句:静泉山上山泉静 清水塘里塘水清 后立的小童都一一记载下来。   夏子善思索一下,出了上句:“凤落梧桐梧落凤,”沈聿轻轻挡住木杯,他已是最后了,众人屏气凝神,“珠联璧合璧连珠。”   众人皆拍手称妙,自觉文思喷涌,兴致高涨,三五成群开始吟诗和诗。   ===   顾念寄完信后直接往修堤的地方赶去,今日要视察堤修的如何,二来还要去看看劳工是否招够了,这个时间,七皇子与秦雍一众人应是到了。   到了修堤的地方,顾念感到一丝欣慰,因是七皇子亲监的工程,劳工们都有了简易的住处,每日也有公粮去领,与临时修堤的官兵也差不多的待遇,只是旨意未下,没让他们开工,也没工钱可领。   向堤上走去,望着奔腾而去的黄河,顾念不禁蹙眉,只这般加高堤坝不能治本,也没有个好法子能疏通淤泥,端午汛就快来了啊……   因着还有一段工程要去看,七皇子他们就留在堤上用饭,何其坦称衙门还有事便脱身走了,留下的滨州府工部的官员继续跟着。   视察完入海口一段,顾念他们心里也有了点底气,这般坚固应付端午汛应是够了,就怕出现上次那样的事,他们需尽快揪出这件事的主谋。   回去的路上秦雍跟着顾念的马车走,有的没的侃了一会儿,忽凑近顾念低声道:“宫里出事了。”顾念知道定是王瑾素传信来了,正色听他继续讲。   “贤妃这胎没保住,事事都指向德逸宫那位,顺熙门还截了一包东西。”   顾念一笑:“这回可能放下心了。”秦雍点头,自家妹子不用担心了,纵是顾着勇王不惩罚昭德妃,那也不可能再如她的愿,毕竟王家的情绪也得兼顾,看皇上这次提拔那顺熙门仪卫正进了锦衣卫就知其意思了。   到了府邸已近黄昏,将七皇子送至住处,秦雍跟顾念各自回房,收拾收拾差不多就该去赴宴了。   七皇子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人,淡淡道:“你跟他说了什么。”   小福子抿着嘴,扑通跪下就是不开口。七皇子也不看他:“我不喜,也不会要自作主张的身边人。”   “主子,小福子知您的心意,可这是不能的事啊。您现在还不经事,慢慢淡了就是了,若真是这般放任下去,小福子真不敢想最后……主子,帝王无情才成霸业啊。”   阳光还有些刺眼,落到树下一片斑驳,小七眼神有点发直,一步一晃进了内室,小福子担心跟了进来,看见那眼角的两行清泪,低声叹了又叹,终是默然出去。   ==   沈聿他们已是散了,今日很是尽兴,与夏子善一路走向园门,后面忽窜出个略胖些的公子哥来,抓住夏子善的手就要给他看手相。   夏子善也不恼,任凭他看去,那公子哥嘴上一直叨叨:“我看仕途最是准了,明一居士就是不信我去考个功名,不然今年的状元可不一定就是那个什么顾念了。”   沈聿好笑,这是个什么人物,这样的话也敢说。   夏子善只说是,也不说别的,那公子哥觉得无趣径自去了,那些个门生倒是围成一堆求他看手相。   沈聿不解,那人难道真的还会算?夏子善也看向那边:“那是兵部尚书家的公子,韩尚书将他强送来听学,他最不愿学习又无处可去,就在这算起了卦。”   “这么多人找他,看来他算的很准了。”   夏子善嗤笑:“有合他眼缘的就算定人家有个好前途,哄诱着就去朝堂为他家卖力去,没点用处的是理也不理。”   沈聿垂目,他这样也不定没有他那位尚书爹的意思,这人的胡话有时也得听听。   ==   顾念看着台上的戏无聊至极,这张兴国挑了这出戏是个什么意思,这个爱那个;那个只爱另一个;那个为了另一个还不得不跟这个在一起……   大戏终是完了,顾念专心吃饭,张兴国看着无动于衷的顾念与秦雍,不禁佩服两人的功力,也不再显露半点,只是劝酒,一时推杯交盏,觥筹交错。   待散席时已黑了天,众人都是微醺,秦雍醉的深些,秦言扶着他回府,到了院子里,有人已候多时:“大人,随奴才去看看主子吧。”   扑朔迷离始得知   顾念这几日忙的脚不沾地,皇上见了七皇子的折子龙心大悦,直接批奏,滨州赈灾事宜通通交与七皇子,他们得在端午汛前都安顿妥当。   顾念倒也还好,派了调粮的活去了浙江一趟,他是佥都御史又得圣上看重,去调粮时恩威并行,那些官不管愿不愿意,最后都是把粮放了出来。   秦小郎中就没那么顺心了,他接着借贷的要事却整日无所事事,何其坦拿不出赈银,只让他去找张兴国,张兴国打着哈哈,好话说尽就是不拿钱。秦雍一时拿他们也没有办法,巧妇难为无米之炊,最近急的嘴角都燎起一个泡。   赈粮的事大多妥了,顾念终于得个闲空,歪在床上小眯了一会儿。   忽有凉风习习,睁睁眼似有人在床前打扇,一袭苏绣月华锦衫,眉眼柔柔,看着迷瞪的顾念莞尔。   手颤颤伸过去,倏地停住,人没有消失,顾念放下心来,慢慢攥住把扇的手,暖暖的,“娘亲……”   欣喜扬起头,妇人婉丽的脸上忽沾满了血污,一把推开顾念,兀自瑟缩着,“我没有儿子,没有,我儿子早就丢了……”   盯着呆愣的顾念,妇人歇斯底里:“我没儿子,你快走开,走开啊!”   “娘!”   顾念一下坐起来,向床边望去,梦魇啊。嘴角咸湿,手慢慢覆上脸面,早已一片冷泪。   清竹兴冲冲拿着一沓信进来时,顾念还在睡着,面色平静,呼吸从容,只是头靠在了外沿上,看着就不舒服,清竹轻轻上前想把顾念往里正正。   “有何事?”清竹僵住,声音清晰,不似刚睡醒。   “家里来了好几封信呢。”顾念起身,打开一封,眼中渐回了温度,周身回暖。   ===   听着外面细细的蝉鸣,青枝将窗子慢慢掩去,天热了,公子不愿多睡日夜扎进书里,今儿好容易睡着了,不能让这扰了公子。   “几时了?”   青枝放低声,“公子放心睡吧,才未时。”   沈聿起身,不能再睡了,文社里轮到夏子善做东,就定在今日下午。夏子善缠了多时,他也不好再推辞,只是该拿什么礼去呢。   走到书房,搜寻一番,实找不出什么来,咬住鲜红的唇珠,狠心跺跺脚,打开古画的箱子开始搜寻。   ===   书房里,气氛凝重。看完宋之问来的信,三人眉头越发解不开了。   勇王去了玉门关只是站在城楼上喊了一番,匈奴便跑了,朝廷也传来消息,勇王势头大涨。   宋之问给他寄信不愿走官道,想寄私信却连个店面也找不到,询问周边的居民,是匈奴常来骚扰,烧杀抢掠,久而久之便无人敢做长久生意了。   宋之问不解,城门紧闭,岂是他们匈奴说进就进得来的?居民摇头,大骂守关的将军懦弱无能,却也无别的话了。   七皇子重重拍向桌子,眼里通红,这是他们的城关啊,竟是那些人想进便进的!今日进了玉门关,明日呢?是不是就破了天佑城的城门呢!   顾念向来透亮:“既是他们常来骚扰,生性又凶悍,为何勇王一到还未开打,他们便溃散逃走呢?”   秦雍猛抬起头,眼中不可置信。   “再有,为何之前匈奴人扰民,玉门关只作没有,毫不上心,怎的偏偏这次就上报了呢?!”   七皇子垂下头,他不敢想,也不愿去想了……   “殿下,只要圣上在一天,他们便不敢!”秦雍脱口而出,要先摸清他们的势力,找到证据,只要圣上在就可一旨洗清守关的势力。   顾念点头,看向七皇子,怎么给宋之问回信。   一信燃尽,白纸黑字又一信落成。   顾念接过信,不急着走,还有个大事,端午汛前,七皇子要祈福。   ==   沈聿抱好古画端坐在马车里,这画他倒不是多喜欢,只不过是展元子的真迹,想起夏子善那口大白牙,他有些肉疼。   看着傍山依水的药园,沈聿心里微讶,夏子善是书香世家,却不想他志在于此。   今日来了许多人,三三两两凑在一起,沈聿来的不早不晚,夏子善正被韩琛缠的无奈,见着他眼里顿时亮了,招呼他过去。   韩琛看着飘然而来的沈聿,记着这就是上次与夏子善一起来的公子,站在一旁也不走就细细打量起来。   沈聿把画递上,夏子善嘴角翘起,古画,上清用心了,徐徐展开,笑容渐渐僵住,大禹治水图?   沈聿淡然,夏子善噎了一会儿,“上清这是以为我该去治水?”   “治水可去不得,去不得。”一个略胖的身体挤进来,“明一,我跟你说啊,我昨日望了天象,这几月里水势都不好,不如我给你寻个好去处?”   沈聿紧张起来,略略瞧向韩琛,“在下也略读过周易,观看天象,近日都是风调雨顺。”   小胖子轻蔑一笑:“你的功力才多深,小爷我算的可从未出过错。”   沈聿看着夏子善使来的眼神,对着韩琛礼貌一笑,漫不经心的点点头。   韩琛忍不住了,这两人如此敷衍他,明明是拿他当个胡言乱语的神棍,明一旁那个唇红齿白的上清真是碍眼的很,心里不快脸上不显,轻飘飘丢下一句:“两位都小心着吧,我观天象似是见着了刘元达的神迹,有大水的地方还是少去为好。”   沈聿大骇,手脚冰凉,满脑子全是刘元达……   “上清?上清?”   沈聿脸上冷汗连连,夏子善吓了一跳,青枝连忙端来茶,沈聿漱漱口,恢复过来。   夏子善笑沈聿傻了,怎么被种胡话惊着了,青枝把茶接过,“公子这几日感了风寒还未好透,怕是刚才又凉了汗。”   夏子善见他脸色苍白,脸上冷汗还在出,心里着实过意不去,亲自抓了药送到青枝手上。   ==   秦雍见他们事情都完了,说起赈银的事来。顾念不语,除了干着急,他也不知该怎么办。   瞥见显眼的大泡,七皇子低下头,顺长的睫毛掩住眼底的波澜,“上书禀明实情。”   顾念回转过来,他们在明,他们没点动作那些人自是不露踪迹,只得出招逼出点动静。   “把这事往大了闹去。”声音冷冽,上位者威严毕显。   秦雍明白他的意思,“臣去写信。”   前几日累的要命倒下就睡,今日清闲了些倒是睡不着了,脑中全是午时的梦魇,摇摇头,回想小聿来的信,溪竹会,想来他也不至于无聊了,   翻了个身,又想到小时候这时节小聿都要来缠着自己睡觉,小孩软软糯糯的,抱着甚是满足。后来大了,小孩长得越发出众,只可惜不能随时捏捏抱抱了……   现在好了,整个人都是自己的,脑中闪出那红润的唇珠,颓红的脸颊,迷离水光的桃花眼,顾念感觉一股热气窜了上来,咬住牙,心里憋闷,自问他不是个禁欲的人,只是这清修的日子要到何时啊……   沈聿回到家抱着古琴就往钟明家里赶,钟明一惊,安置好琴,听沈聿跟他叨叨。   “放心吧,这些事我晓得了。”   “那就拜托钟伯父了。”   回到府里,沈聿把几本古籍与孤本都仔细装起来,青枝帮着收拾:“公子,收拾这些作什么?”   沈聿手上不停,“你可知刘元达是什么?”   青枝挠头,刘元达,倒是很熟悉,突然想起,惊叫一声:“是瘟神!”   沈聿点头,“去收拾衣物,备好马车。”   青枝眼睛瞪大,沈聿点点头,   “去滨州。”   今宵剩把银釭照   “惟帝神农,华夏之宗。肇启文明,以祛愚蒙。创制耒耜,五谷乃丰……尚飨!”   庄重的宫乐和着礼官雄浑的祝词声奏起,七皇子着金黄朝服拾级而上,秦雍与何其坦各执祭品随侍左右。   焚香完毕,该是拜神。   “一叩!”一愿神降福祉,佑我河山。   “二叩!”二愿风调雨顺,子民安乐。   “三叩!”三愿海晏河清,终成霸业!   大典礼毕,顾念望着迎风飒飒的黄旗心中激荡,此后,定要在天坛随驾祭天。   “张兴国快到京城了。”顾念点点头,赈银的事已上报,龙颜震怒,不走刑部直接派了锦衣卫彻查,背后人周旋不得,索性做个大义灭亲,将滨州知府推了出去,单单就张兴国私宅里便抄出近千两黄金,他确实也抵不得,前几日便被羁押进京。   可惜皇上没有交给都察院,不然他也能探听些许消息,幽幽的盯向秦雍:“这般身份不进锦衣卫,要你何用?”   秦雍嘴角抽抽,“那可是国戚近臣的地儿,若论起这般身份,我可连诚安伯世子也比不得,再说了,你不是拐了个正儿八经的,真的不能再真了的国戚吗?”   顾念挑眉,颇为认同的点点头,那也是凭本事拐来了的,瞥见秦雍一脸的不耻与心痛,立刻笑眯眯起来,   “秦大人如此羡慕啊,你可是能拐个更真,更正经儿的来啊~”   秦雍只恨自己话怎么那么多,牙咬的咯嘣向,生生挤出一个笑:“多谢顾兄,秦某没那本事。”   顾念上下睃着秦雍,还不住的点头,“啧啧啧,秦大人不必妄自菲薄。”   妄自菲薄,菲薄你妹啊!   顾念乐滋滋得回去了,把秦雍憋到无语是他在这儿的第二大乐趣,而这第一大乐趣嘛,看着门口白白软软的一团,顾念流出温柔的笑意。   “苏苏,苏苏抱~”   顾念大笑起来,长腿一迈,一下掏起来如愿,将小团子向上一扔,复又稳稳接住,如此反复,小孩子不觉害怕,只觉得好玩,挥着小手咯咯的笑。   前段时间如愿吃不下东西,找来大夫仔细瞧了,是路上奔波只吃着粗食树皮,嗓子都刮坏了,庆幸发现的早,抓了几副药吃下,很快就恢复了;顾念又找来乳娘细细养着,养的白白嫩嫩,又是两岁的年纪,特招人疼。   玩了一会儿该吃午饭了,顾念刚要走,如愿软软的小胳膊就抱过来,圆滚滚的大眼睛巴巴的瞅着:“苏,苏,次次……”   如意连忙将如愿拉开,他们已经够累赘了,不能不懂事。   顾念失笑,单臂将软软的小孩抱起,一手领着如意向这边饭厅走去。   “顾大人的侄儿真是讨喜。”路上的人都笑着夸上一句,顾念一一应下,为了不让人起疑,顾念对外称如意如愿是自己远亲的侄儿侄女,孤苦无依,从江南投奔他来了。   吃罢饭,顾念要午歇,奶娘将如愿抱走,如意磨蹭一下,又转回怯怯问着,“大人可找到如意那些叔伯了吗?”   顾念抿嘴,这是最大的谜题,“还没有,不过只要有消息,叔叔第一个告诉你好不好?”   如意懂事不再多问,笑出个小梨涡,乖乖的点头。   “公子,这里人还真是有点少。”沈聿点点头,比起京城与江南的繁华,这里倒是多了些质朴,也少人气。   “先去酒楼吃饭,顺便打听打听他们住的地方在哪。”青枝高兴的点点头,不知这里有什么好吃的。   ==   夏风沉醉,清香袅袅袭来,顾念慢慢阖住眼,清竹看着睡下的顾念安下心来,这几日公子总是魇着,点着这安神香希望好些。   “顾念,你来。”沈老爷子脸上看不出喜怒。   “我只问你一句,这些年我沈家待你如何?”自是极好的,极尽心尽力的,不然也不会有顾念的今天。   “那你就是这般回报我沈家的?你是要生生断了我沈家香火吗!”沈老爷子没有愤怒、鄙夷,眼里只是哀痛与悲寂。   “晚辈不敢,只是我与小聿两情相悦,再容不得别人的。”顾念忍住涌上的愧疚,不愿服输。   “再容不得别人?小聿没接触过多少人,你又怎知他不会对别人动心?”   顾念无话可辩,是,小聿与他相伴长大,性情又冷清,生活圈子小的很,统共见的人就那些,更未曾见过多少女子,前段日子他将小聿逼的那般紧,只怕是小聿也还没弄清自己的心便妥协了吧。   沈伯父的脸渐渐虚化,远去,顾念想喊声对不起,却没了说对不起的底气。   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将小聿栓在自己身边一辈子吗?   “哥哥!”玉石之音,透着喜悦,顾念心里稍定,转过身去,顿时自己这边一片雷闪电鸣,心似生生被劈开了一半,麻痛无知。   小聿和一个温婉女子携手而来,怀里还抱着一个似如愿那般雪团讨喜的孩子,清冷化开,似春暖雪融。   “弟媳见过兄长。”   “她是谁?小聿你告诉我她是谁?!”顾念几近奔溃,抑住暴躁,板着沈聿的肩膀,眼中一片黑沉。   “哥哥这是怎么了,这是内子啊。”吐气如兰,字字清晰。   “不,不行!”   清竹听得动静连忙进来,捧上一杯茶,帮顾念把冷汗擦掉,瞥了一眼还飘散的安神香,要换掉这种。顾念喝过茶,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,让清竹退下,有些事他需要想清楚。   ==   “公子,好好吃啊。”青枝鼓着嘴巴,脸颊一动一动。   滨州有个特产——锅子饼。锅子饼是在鏊上用鸡蛋摊成的卷饼,色泽金黄诱人,飘着纯正的蛋香,青枝一大口咬下去,这饼里还卷着些许精肉末、黄瓜条,更添口味。食之酥而不硬、香而不腻、味鲜可口、老少咸宜。   沈聿见他吃的开心,便也试了一下,因着新鲜午饭倒是用了不少。   一顿饭吃下来,听的全是赈灾新策如何如何,对顾念等人都是夸赞不绝。   “那位赈粮的顾大人我脸熟,做事严谨有度,大才啊。”沈聿下巴抬了抬,那是。   “这位顾大人我也常见,长得很是俊伟啊!”沈聿下巴又抬高了一个度,得意翘起嘴角。   “听说这位大人还未成亲?”   “那又怎样,咱们还能高攀上啊?再有了,那次我可是看见……”   沈聿就在他们邻桌,下巴倏地收了回去,稍稍倾过身子,“我看见那位大人与另一个俊俏风流的公子进了多宝斋,那公子嘟囔着负心汉什么的……”   哦?沈聿把茶杯端起复又放下,闻着这茶他不喝也罢,青枝正好吃完,摸着浑圆的肚儿满足站起来。   ==   顾念带着清竹又来到了多宝斋,那个安神香不甚好用,他确实也累,需个香点着安睡。   店老板看着顾念来了,连忙迎上来,向后望着,哎,那个公子没来?   顾念不明所以,也不多问,“可还有安神的香?”   店老板回过神来,连忙带着他去挑选,清竹拿着最贵的一种看向顾念,顾念接过闻了闻,清凉微甜,有些似小聿身上的香。   满意点头,多拿了几支去付账。店老板心里活泛起来,从一个暗格里拿出一个白玉圆盒递给顾念,八面莹澈,色泽光润。   顾念拿过端视一会儿,似是装着女子用的胭脂一样的膏体,不过是透明的,“鄙人不才,这是?”   店主人眼中暧昧,瞅的顾念头皮发麻,“这个是小的从苏州带来的,有了这个,大人何愁睡不着?”   顾念还是不解,这是抹在额间安神的?   “大人多运动运动自然就睡得着了。”看着店主人越发暧昧的眨眼,顾念突然福至心灵,手里托着的小玉盒扔也不是拿也烫手。   “大人拿着便是,这可是小人私留的上品。”顾念面上端着,清清嗓子,多留出一锭银子,将那精致的玉盒默默揣进了广袖里,在店老板理解关爱的眼神中,匆匆离开多宝斋。   ===   沈聿看着高门院户,想起顾念信里说的什么破落不堪,回家要每日抱着小聿睡才能补回在这儿吃的苦……   “公子请留步,可有请帖?”门人拦住想要直接进去的沈聿。   青枝快步上前“麻烦小哥报与清竹管家,说二公子来了请他相见。”一块碎银塞了进去,门人看着气度不凡的沈聿,停了一瞬便进去通报了。   清竹看着眯了眼的顾念,不禁感叹果真还是好货不便宜,怪不得二公子嘱咐他事事都要精细,听着渐匀的呼吸声,清竹轻轻掩上门。   “清竹管家,清竹……”清竹做了嘘声,门人缩了缩脖子,禀报求见的两人,一提到二公子,清竹又惊又喜,还怕出了错,甩下门人快步走了出去。   “二公子!”沈聿听着雀跃的声音,少见的露出个笑容,重逢总是令人欣悦的。   清竹得知沈聿他们的马车还停在酒楼时,自告奋勇的拉着青枝去驾马车来。   青枝本还想着好久没见大公子,要去问候一番,收到清竹使来的眼色,立刻转过弯来跟着清竹走了。   到了门前,沈聿努力安抚住欢呼雀跃的心,抿抿总想上扬的嘴角,轻轻推开门。   顾念慢慢睁开眼,看着缓步前来还笑吟吟的人儿,心抽抽的疼,掩去期待与恋慕,声音冷冽,   “你又回来作甚!”   青纱帐暖度春宵   沈聿愣住,他何曾受过这般,更何况这人还是顾念,委屈极了,自己巴巴的跑来,没有欢喜还罢了,还惹来冷脸冷语。一股酸气冲上眼角与鼻尖,嘴上从来不肯饶人,   “这就烦了?你也不必做这个样子,我走便是。”   腿还没迈开,一具温热的身体就贴了上来,沈聿极力挣脱,后边那人也不说话,只是紧紧的箍着,沈聿不知为甚更加委屈,眼泪直直的砸下去。   “又让人走,又这样巴着,你到底要如何。”   听到微微的鼻音,后边的人终是开口,“你既有了妻子又何苦回来找我。”   沈聿听得一头雾水,顾不得擦擦眼泪,转过头去:“莫不是魔怔了?我何时有了夫人,又何时连孩子都有了?”   谁知顾念更是委屈的不得了,“你带着妻子来找我,亲口说那是你夫人,怎的,现在就赖了?”   沈聿越发糊涂,摸上还在委屈巴巴某人的额头“没发烧啊?”感受着掌心的温度,顾念不禁感叹这梦的真实。   抬手揩去眼前人颊上的清泪,光润的皮肤触感极好,被泪水浸过的眸子越发清亮,视线转移到那鲜红的薄唇,直接吮上那精巧的唇珠。   沈聿猝不及防,这人怎么这样,他还生着气呢!顾念吻的动情,手渐渐向下移去,抚上身后的圆润。   沈聿被吻的昏昏沉沉,软软挂在顾念身上,忽感到抵在小腹上的凸起,整个人清醒过来,软软的要推开顾念。   顾念停下,喘着粗气,眼里通红,看着已被欺负到眼角晕红,还瞪着他的沈聿,兽性大起,直接把人压到床上去。   沈聿知道顾念想要什么,本能的有些躲闪,顾念见他惊惶 ,生生忍住,双手撑起,深吸一口气,专注的看着那染上些媚色的桃花眼。   桃花眼,形若桃花,睫密纤长,笑呈弯月,迷离朦胧,男子有之,满眼深情,眼眸黑白分明,让人心神荡之,一生易为感情所累。   摩挲着妍丽的眼尾,“此生,便认定我了吗?”沈聿不知顾念为何如此反常,捕捉到这人眼里的畏怯,使劲点了点头。   “那小聿以后遇到更好的人可怎么办。”语气轻轻,眼里却全是侵略与占有。   抬手擦去顾念鬓角的薄汗,“我自是最清楚我的心,除了你,我再不愿别人这般碰我;除了你,我此生不会生拈醋的心;除了你,我心里再不会起涟漪。我虽未经过情爱,却也知自己心动的模样。”   微微扬首,“除了你啊。”最后一声轻叹化在耳边,顾念清醒过来,这是真真实实的小聿啊。   幽兰的呼气还在耳边缠绕,顾念忍住越发高涨的谷欠.望,慢慢覆上,“小聿,我只问这一次,若是这次你不走,以后我定要将你锁在身边一辈子。”   沈聿眨眨眼,是这样锁起来吗?玉面通红,主动迎上那略显凌厉的唇,“金风玉露一相逢,便胜却人间无数。”   顾念感到自己理智开始涣散,身下越发火热,青纱帐里,破碎的低吟时时流出,被翻红浪,鸳鸯交颈,一室旖旎沉醉东风。   ==   青枝带着小侍女捧着衣服立在屏风外,面上毫无表情,心里哀嚎:已经快三刻钟了,公子你快出来呀,我都快撑不住了……   “乖,我给你弄出来。”小侍女捧着衣服的手一抖。   “走开,我不要,你这个……啊~我明明说了不要……”   伴着水声传来不甚清楚、断断续续的低吟浅语,青枝也有些绷不住了,看向小侍女,脸上通红通红,全身都散发着暧昧的气息。   “别咬,别咬~”顾念顾不得肩头齐整的牙印,看着水汽朦胧中那还存着几分情.谷欠的眉眼,下腹又是一紧,不行,小聿今日受不得了,咬牙憋气,终是帮沈聿清理干净。   听着里面叫拿进衣服的吩咐,青枝与小侍女皆是表情自然许多,对着彼此露出礼貌的微笑……   “多吃点这个,还有这个。”韭菜鸡蛋,红烧泥鳅,一屉豇豆肉末水煎包,还有一盆清蒸鸽子汤!   沈聿眼角抽抽,把筷子一放,瞪着顾念,顾念讪笑,小聿身子弱些,就是不为了床笫之欢,事后也得补回来。   沈聿深觉丢人,只是两次他竟昏了过去,还是顾念抱着他睡了一会儿才缓过来,想起来顾念那物的不可描述,为了下次不再这般丢人,恨恨吃了许多。   ==   吃过饭已经下凉了,沈聿有顾念在身边就是懒懒的,只着清透的纱衣在内室榻上眯着。   顾念抚上长发,“琴可斫好了就便跑来了?”   沈聿睁开眼,他此次来是有正事呢,被顾念闹腾了一下午全抛在了脑后。   “你可知韩琛?”顾念想了想,“可是韩尚书家那个算卦极灵的韩琛?”沈聿点头,那个韩琛的名声还真是大。   “他会算卦在皇上那也是挂了名呢,有几次皇上还宣他进宫观天象,所以我有印象。”   沈聿坐直身子,神情庄重:“你既知道他的事,那也该知道他算的卦不会无凭无据。前几日我在文会,听他给夏子善算,说发大水的地方会有瘟神出没。”   听到这个消息顾念倒是感觉松了一口气,就像你知道一条行踪诡秘的毒蛇盘踞在你身边,可它一直毫无动静,踪迹也不定,你只得时刻提防着,现在,它吐出了红信子,你看到了它……   “我担心寄信会误了时期。”顾念失笑,你这般赶来就比寄信快吗?不拆穿某人,带着他自己也有的小私心,赞许摸摸头,“今日晚了,明日再与七皇子他们说。”   沈聿有些征楞,自姐姐去世后还未曾见过七皇子,垂下眼,很是想念却不知该如何见面。   顾念把人拉到怀里,“怎么了?”沈聿蹭了蹭宽阔的胸膛,“也许近乡情更怯。”   顾念却是兴奋起来:“小聿,现在我也是皇亲国戚了。”还是七皇子的大舅子~   不想理莫名兴奋的某人,沈聿将带来的书找出来,顾念跟过来瞄了几眼,不禁嗤笑之前自己的担心,除了他,小聿何曾上心过别人的事。   “你们何时去修堤的地方?我想去看看。”沈聿想去勘察一下,他钻研这些书倒是想了几个治水的法子,到底没见过实况,不知道可不可行。   “随时就可以去。”小聿定是看书得出些了东西,不然不可能有这个要求。   “顾大人真是干脆。”顾念扬起大黄的笑脸,蹭到沈聿肩膀上。   “只是,我该以什么身份去呢?”大黄笑不出来了,挠挠头,有些无措。   顾念从来没想过小聿要来,更何况,他与小聿在一起从来是理所当然,未曾想过这样的问题,现在,小聿,到底该是什么身份在他身边呢?   侍从?那在外人面前是要侍候他的,且不说他身边一直跟着个清竹,就算他能舍得让小聿侍候他,小聿肯定也是生疏于这些。   朋友?朋友为何时时刻刻都黏一起,而且还一起去修堤的地方视察,说不通。   斟酌一番,“你是我府里精于治水的门客。”沈聿点点头,这个可以,只是他们今天下午的事怕是传遍了整个府邸了……   顾念把人拉到床边,开始宽衣解带,听完沈聿支吾着说的顾虑,想起这院子里的风言风语也是万般无奈。   “这个倒也不必多在意,这院子里什么流言没有,秦雍和七皇子也就罢了,就连我和秦雍不知何时也有了不明不白的事。”沈聿放宽了心,向床上仰好,今日实在太累了。   “小聿?” “嗯。”已闭好了眼。   “小聿?” “嗯!”要睡着了。   “小聿,我怎么还觉得我在做梦,我不是想你想疯了吧。”   “外面威名盛扬的顾佥都原是个连梦都分不清的人儿。”   顾念笑而不语,轻拍呼吸已轻浅的人儿,在眉心落下一吻,只要遇着你,我便只是顾念,你的顾念。   心事同漂泊,生涯共苦辛   外面的太阳有点毒了,沈聿伸了个懒腰,缓缓睁开眼,准备找个阴凉的地方再歇一歇,突然,一个绿油油的狗尾巴草出现在眼前,沈聿冷冷看着,谁这么不知好歹拿这个东西在他面前晃。   淡淡瞥过去,就看到顾念一张满怀期待的大脸凑过来了,沈聿觉得这人傻极了,才不要理他,当自己还是那个好哄又好骗的沈小公子吗?   还在晃,沈聿有点生气了,这人怎么这么无聊,仔细看准,使劲一抓,扑到了!   用爪子使劲挠着碍眼的草,等一下,爪子?!对上顾念的笑眼,沈聿清晰看到一只雪白雪白的小猫崽的倒影,慢慢抬起茸茸的两只毛爪子,看到粉嫩嫩的小肉垫,绝望叫了一声,“喵呜?”   揪着草的人紧张兮兮的凑了过来,“怎么了宝贝?”,   “喵喵喵~”这是怎么回事啊?   顾念笑起来,以为小奶猫在撒娇,蹭上蓬蓬软软的毛毛,“宝贝饿了 呀?”   “喵!”我是小聿!   “我去给你拿来今天新鲜的小鱼干,你多吃点。”   “喵~喵呜……”小奶猫呜呜咽咽,两只小毛爪勾住顾念的衣角,一双琉璃圆眼泛着水汽扑闪扑闪。   顾念仿佛真是傻了,丝毫接收不到他的信息,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,过来摸摸毛脑袋,把小奶猫放在膝上,“好吧,再陪你一会儿。”   狗尾草又晃过来了,沈聿郁闷的很,根本不想理人,可猫崽的本能还在,只想去扑。晃到了鼻尖上,小猫紧盯着那一撮可恶的草,圆圆的眼对到了一起,又蠢又萌,看的顾念心都要化了。   忍住笑,又晃了几下小草,两只毛爪使劲一扑,啊,直接扑到脸上了,顾念看的乐不可支,指着呆愣的小猫大笑,沈聿觉得自己把猫的尊严都丢了,背过身去郁闷,圆圆眼里雾气蒸腾。   那讨厌的狗尾巴又来了,小猫崽很生气,露出尖亮的指甲,“喵!”   顾念愣住,呆呆瞧着明显睡得不安稳的沈聿,有些红肿的唇微微嘟起,娇娇的一声喵~让顾念血液倒流,整个人都热了起来。   扯开本就不齐整的中衣,缠着发丝的手指又悄摸摸绕到微红的鼻子上,   “啪!”小猫气急了,不去抓草,直接打向捏着草的大手。   那手好像不知道疼一样,还在晃,小猫起身一跃,沈聿猛的醒来,一睁眼便看到了捏着他头发的顾念,真不知道该气还是笑,抬脚抵着那人,不让他巴巴凑过来。   捉住不安分的脚,“梦着什么?竟还学上小奶猫……”   “嘶~”被白皙的脚直接登了一下,顾念忍不住了,直接扑上去,凑到润白的耳垂边,“卿卿,再叫一声~”  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萦绕,蒸红了净白的面皮,“你从哪学来的这些?!”顾念不语,满脑子只有一件事,若是昨日里小聿也这般叫一声……   沈聿见他不理自己,有些恼,动动身子要起来,刚动了两下就发现一个硬硬的东西起来了……   那句卿卿还麻着耳朵,全身有些酥软,“走开。”   “你再叫一声~”   “秦大人,秦大人,我家大人还睡着呢。”清竹赶忙拦下气势汹汹的秦雍,大公子还好,若是吵醒了二公子,那可就,青枝备个饭怎的还没回来。   “昨个听说你们院里来位贵客,特过来拜见拜见。”   洒水的小侍女眼神溜过来,本以为小秦大人与顾大人是对苦命鸳鸯,没想到,顾大人这又……真可怜了小秦大人,不过也不怪得顾大人,昨日那位公子她也瞧见了,真真是好看,比她从小到大见过的人都要好看。   瞅着面有难色的清竹,秦雍更是气愤,这个顾念,本以为他是应酬,没想到还留人过了夜,亏得沈二那般人物还在京枯枯等他。   沈聿听见秦雍的声音,推着顾念赶快起身,顾念倒是不急不羞,非要往他身上凑。   “哎,哎,秦大人,秦大人你不能,不能……”   “来来来,让我好好瞧瞧顾大人新欢长个什么俊俏模样。”   帐子半开,只看得两双腿叠在一起,秦雍心中怒火燃燃,把那半边直接挑开,顾念中衣已滑至腰间,撑在美人上方,单看这身姿,还真是上品,再向上观察,一张标致的脸慢慢显出来。   “沈,沈二,你,你们这是……”   沈聿推开还没显摆够的某人,“嗯,怎么了?”   秦雍赶快背过身去,“非礼勿视,非礼勿听……”   顾念把衣服整好,“你不是天天在那位房里厮混,怎的这会子又成了正经人。”   “我不与你说,沈二,你怎么来了?”   ===   等着他们吃过早饭,秦雍已知道了八□□九,长叹一口气,这种日子要过到何时啊,沈二在京城都不得安宁。   “那个夏子善我倒也听过,你可知他学医师从于谁?”   沈聿摇摇头,“只知他琴弹的好,文也不错,会医术也是我刚刚得知。”顾念听着一串的好、不错,脸黑了几分。   “也是个人才,他师从于吴道子,还是……”顾念堵住秦雍的后话,一派正经道:“时候不早了,还要沿着黄河看看,咱们要快些启程。”   秦雍想到七皇子那张冷脸,立刻起身,嗖嗖的跑在前面。   ===   七皇子看着顾念带来位公子,有些惊讶,这顾念还真上心了?觉得气氛不太对,仔细看去,越看那位公子越觉得眉眼熟悉,愣了一会,冲到沈聿前面,   “小舅舅!”欢喜都快溢了出来,   “草民沈聿见过七殿下。”玉石之音不似往日那般平静,带出些颤音。   七皇子扶起沈聿,看向顾念,若是昨日里的传言都是真的,那小舅舅……   顾念看着两人进了内室有些紧张,在门口踱来踱去,秦雍被他晃的眼花,“你别转了,快来跟我一起看看这水线。”   顾念漫不经心的凑过去,“你说他们要造瘟疫是从何下手呢?”顾念摇头,这个如何得知。   “假冒疫情,这种事也亏得他们敢想!”   “这种事对他们来说又算个什么呢?”七皇子出来了,语气淡淡,之前不是还有泰山地动吗,为了那个位置他们什么做不出来。   若不是杜家太过荒唐暴戾,勇王无用;又乘着众人的寄托与希望,他真不愿争这个位置,看向认真的秦雍,世间安得两全法,不负、不负……   ===   “君不见,黄河之水天上来,奔流到海不复回……”   站在高高的堤岸上,惊叹的目光与那接天的水光一触碰,饶是沈聿这般清冷的人,也激出了万丈豪情,此时沈聿只想到两个字:气势。   顾念低声:“好景好水,只苦了这带的百姓。”沈聿扬起头,莫怕,我们来了。   沿着堤岸一路走下去,沈聿找到原住民问来这几十年黄河的变化,从水的浑浊问到堤高的变化,从开朝前如何治水问到如今怎样……   回到府里,沈聿又找来水域图与他那几本古籍,仔细查看、对比,有个想法渐渐成型……   顾念凑了过来,直接把人抱走,沈聿面皮臊的慌,却也挣扎不动,看着自觉退出去的侍女,恨恨咬上那宽阔的肩。   顾念自是觉不得什么,把人放在床沿上,附身过去,“乖,一会扒光给你咬。”沈聿连脖颈也红了去,咬住下唇,这人的混话怎么越说越放荡。   常年习字的手握住有些水肿的脚,薄茧蹭的脚心有些麻痒,沈聿缩缩脚趾,看着盛满热水的木盆,要把脚收回去,不是刚沐浴完吗?   “今日走了这么多路,热水泡脚解乏。”顾念撩开衣服蹲下,开始为沈聿搓脚,这手法是他特从如愿奶娘那学来的,小聿平日里养的娇气,受不得累,今日这么走下来他看着都心疼。   桃花眼里温意如水,摸上有些硬的黑发,此刻纵有万般情丝,却道不出半分。此生此世,来生来世,痴心不改,共君白头。   大雨滂沱洪水来   “通漕于河,则治河即以治漕,会河于淮,则治淮即以治河,会河、淮而同入于海,则治河、淮即以治海。”   对上迸发光彩的眸子,顾念赶忙点点头,“是。”沈聿好笑:“没听懂?”   顾念把人圈住,抓住莹白的手掌,“你一大早起来就弄这个?”沈聿把手抽回来,“我知道现在动工是晚了,但这是长远之计,不能只看眼前。”   顾念坐直身子,“我向来不愿有俗事扰你。”沈聿摇头,“于你,我已陷红尘中,本是俗人,又何谈俗事扰人呢?我知你怕自己给我带了负担,可我心甘情愿。”   顾念心神一震,儿时起他在意的人就都已远去,只有这个心尖上的人还留在身边,他恨不得把一切都捧到这人眼前,生怕自己又成了累赘,祸害了这人。   “心甘情愿,此话我竟当的。”沈聿心疼,他知顾念的心结,懂他的顾虑,“你不当的,要谁来当?”顾念笑了,把脸埋进干净清香的脖颈里,“那日我梦见娘亲了。”   沈聿一怔,抚上肩膀,“娘亲是想你了。”顾念苦笑,小聿,这些阴暗的事情你不知,我也不愿你知,我不是善人,你是纯良之心……   ===   “你是说淮河、运河、黄河一起治理?”秦雍凑上水域图,不禁赞叹这份巧思。   “对,黄河沙子自古以来便多,如今是愈积愈多,以河治河,以水攻沙怎样?”顾念也听懂了,一下子振奋起来,以水攻沙,真是,真是高明。   “《河议辩惑》中说:黄流最浊,以斗计之,沙居其六,若至伏秋,则水居其二矣。以二升之水载八斗之沙,非极迅溜,必致停滞。”黄河沙多,若不是极速冲走,沙子定会积住,水位越来越高,洪水越来越猛。   “水分则势缓,势缓则沙停,沙停则河饱,尺寸之水皆有沙面,止见其高。水合则势猛,势猛则沙刷,沙刷则河深,寻丈之水皆有河底,止见其卑。筑堤束水,以水攻沙,水不奔溢于两旁,则必直刷乎河底。一定之理,必然之势,此合之所以愈于分也。”   沈聿有些渴,舔舔嘴唇,顾念全身心放在他身上,连忙递上清茶。秦雍仔细消化着,似懂非懂;七皇子倒是懂了沈聿的意思,淮、河合流,水势浩大,可把沙子冲走。   “在哪筑堤蓄水呢?”七皇子提笔记录下来,这个利国利民,就算父皇不允,待以后他也要落实。   “在束水攻沙的基础上,在会淮地段可以蓄清刷黄。我在古籍中发现清口这个地方很是关键,清口乃黄淮交会之所,运道必经之处,稍有浅阻,便非利涉。但欲其通利,须令全淮之水尽由此出,则力能敌黄,不能沙垫。偶遇黄水先发,淮水尚微,河沙逆上,不免浅阻。然黄退淮行,深复如故,不为害也。”   顾念秦雍皆是目瞪口呆,这般推演下来,黄河水患还真的可以控制。顾念把人拉到身边,瞥了一眼秦雍,满脸的骄傲。   秦雍翻了个白眼,“端午汛就要来了,沈二你先去别的地方避一避,毕竟是要有瘟疫。”   沈聿不愿,“他只是说说,不定就会做了吧。”   七皇子嗤笑一声:“今得了消息,勇王应是明日就归京了。他们杜家的势头正盛,定不会让我抢了风头。”   顾念敞亮,“就算没有瘟疫,肯定还会有这病那灾。殿下,我们需要人手暗中盯着,第一个在哪出现状况,我们得就地找出源头。”   “我给父皇去封密谏,把黄河治理良策上报,再直接借调锦衣卫。”   ===   温贤宫里,贤妃看着越发明艳动人的庶妹,面色淡淡,令人捉摸不透,“你说你有了?”   王瑾素面有悲戚,拿起丝绢拭泪,“张院判说,说妹妹这胎保不过五个月。”   贤妃面色还是无变,但周身的气场却是放松下来,端起茶杯,眼中闪过狠厉,温声劝解:“总归这孩子跟你有缘分,你好好养着他这几个月也算尽心。”   王瑾素瞪大眼睛瞧向贤妃,龙胎保不住不上报,这可是欺君大罪,嘴角颤颤,刚想说什么就被打断。   “原本你这身份顶破天也就是个贵嫔主子,可现在懿康宫没人,凤昭宫也无主,只要有皇上宠爱与怜惜,做个正经娘娘岂不好?”   王瑾素目光闪烁,最终乖顺低下头,贤妃满意点点头,眼底轻蔑,庶出的,果然啊,想到这儿语气越发温和起来。   “小主,咱们……”苏嬷嬷有些担心,贤妃可不是善人,王瑾素拍拍苏嬷嬷的手,勾起一抹笑,她心里清楚的很:王锦韵,你想拿我斗倒昭德妃,再将我推下去可没这么简单……   ===   月光在青帐前徘徊,隐隐约约透着两个相拥的身影。   “小聿,明日你便回京城吧,过几日我也就回去了。”   没有回应,顾念撑起头,看着“睡熟”的人,轻轻呼了一口气,“就这么喜欢黏着我?”   沈聿护住耳朵,翻身骑到顾念身上,“没这样的道理,人家千辛万苦的来了,帮了份大忙,物尽其用了便要撵人。”   顾念低低笑了,扶住有些细的软腰,“自是没有这样的道理,只是小聿你这般在我身上,是想骑.马马吗?”   沈聿感受到身下的变化,想起那次撕裂般的痛,有些害怕,他娇气,一点疼也受不得,更何况是那般疼,可想起那日后面的欢愉又有些期待。   顾念把人压下去,吮上最敏感的耳垂,“小聿今日这般主动,我不能甘拜下风。”   沈聿被他挑起了几分情.谷欠,听他这般曲解,脸上潮.红,有些喘,“才,才不是,儿时都这样玩的。你……”   话还未说完,……顾念压住还挣扎的某鱼,“小聿,你说你如此瘦,为何偏偏这里如此……”   一口咬了上去,顾念吃痛,却也不在意,手上丝毫不见收敛,沈聿很想控制自己,可那□□如何也抵挡不了,喘息渐渐深重。   顾念见已差不多了,将人翻到身上,“卿卿,我为鱼肉,待君宰割。”   沈聿有些羞耻,这种姿势……看着顾念那戏谑的眼神,一时昏了头,“喵~”   顾念立刻兴奋,扶住细腻的腰向下去,软软糯糯中夹着些哭音,“哪有这般硬的鱼……”   ===   夜还漫长,月光逐渐隐去,漆黑的天阴沉起来,清竹看着下人把浴桶抬了出去,放下了心,打了个大哈欠,突然间起了大风,清竹通身凉爽,可能睡个好觉了。   “报~上游的水下来了!”   “快,快写水报!往下游送!发往滨州!”   上游水部将洪水警报写在黄绢上,知府亲自起身派人快马急送到下游地区,通知加固堤防、疏散人口。   知府站在水流处,满脸忧色,各个水站今晚都不会太平了,一昼夜应可以传到滨州,洪水可不等人啊!   情到深处是无言   “大人,大人,洪水来了!”雨哗哗的打下来,似要把屋子穿透。   顾念惊醒,连忙穿衣起身,嘱咐沈聿再睡会,圾上鞋子就向奔去。   沈聿看着顾念的身影冲进大雨里,把脸埋进被子里,在余温中寻着安心,慢慢闭上眼,来了……   “怎么样?”顾念扯着嗓子,雨声太大,他们得这样喊彼此才听的到。   秦雍手里的伞都快撑不住了,抵着风晃晃着过来,“现在还没问题。”   顾念抹掉脸上的水,向堤岸走去。秦雍跟上,看着惊心,“顾兄!堤岸那边水势大,下脚谨慎啊!”   风杂着雨砸到脸上,雨伞根本支不住,顾念把伞丢给清竹,绯色的官服在灰黄的天地间踽踽前行,后有一个绯衣跟上,渐渐,青色的,灰色的一并跟上,在风雨中辟出一条大道来。   堤岸建的坚固,夹着凶猛的河水向下涌去,顾念看着高涨的河水,心里有些打颤,原来,洪水来时是这般无情凶狠,如意如愿的笑脸闪过,无故失踪的百姓在呐喊,瘦弱小药童在挣扎,泪混着雨水一齐流下,洪水来时便如此可怕,竟还有人为着一己私利放它来祸害人间。良心何在!人性何在!   顾念与秦雍扶持着到了入海口,暴雨的势头毫不减弱,官兵一个个守在关口,脸上坚毅,他们大多都是本地人,站在这儿随时准备抢修水堤,任凭雨水打到身上,丝毫不放松警惕。   “大人,雨势这么大,您先回衙门吧。”领兵看不下去了,他们身强体壮,风里来雨里去习惯了,可这两位大人这么单薄,看着都要被风刮去了。   “不,待洪水过去,我才有脸回去。”一句一字砸向众人心里,清晰而坚定。   “大公子还未回来?”青枝点点头,看着外面开始发亮的天心里一定,“公子,天开始发白了呢,想来这次洪水应不是很猛。”   沈聿点点头,虽是知道这次应不会有大事,但看惯了江南细雨,突见这般滂沱大雨还是有些心慌。   =====   “皇上,发端午汛了。”夏永不再多话,屏气看着地上踱来踱去的明黄龙靴。   天启帝对七皇子很是放心,初试牛刀,便揪出了张兴国这个祸害,想来滨州也无大事,但锦衣卫昨日审出赈银都送去了边关,边关?怎么事事都与边关扯上了联系。   “宣左铮来。”夏永躬着身子退出去,这事啊,越来越不好办了。   ==   “父亲,那张兴国竟是全都吐了出来。”杜慕文咬牙切齿,这张兴国怎么如此没用,他老子娘还在杜府,他竟然也舍得!   “急什么,他又知道多少点。”杜光德把奏折放下,早知道这人愚笨不堪,是个靠不住的,幸而没将底都透给他。   “既是牵扯到了边关,那咱们就不能看着那守关将军胡作非为、戕害百姓,这样,明日你就与刑部尚书都写封折子上来,请命严查朱之池。”杜光德又拿起奏折,言官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,好不容易走了顾念,这个方正又上蹿下跳。   “是,儿子理会。都是那户部尚书手攥的如此紧,不然我们又怎能陷于这般困境。”   杜光德看着方正奏折中写的勾结内臣、定有后台撑腰,露出一丝笑,语气轻松,“那以后便不让他的手把着。”原本打算扔到一边的折子,转手放在了呈进宫里的第一个。   ===   大雨连下三天,到了七月初一停了下来,白云压在蓝天边上,似是伸手便能触到,天地间全是干净的气息。   “张嘴。”   “小聿,这太苦了,我不想吃~”沈聿瞪着顾念,这大雨下了三天,这人就在雨中站了整整三天,还不让打伞,一日也就罢了,可这接连三天谁能受得了。   “小聿不疼我了,小时候你吃药我都心疼的不得了,你定是看我丑了便不愿哄我了。”沈聿失笑,看着顾念恢复些红润的脸,气消了大半。   “今儿天晴了,你再吃上两天的药便好了。”顾念靠在枕上,总算快回京城了,这两日小聿照顾他,心疼又生气,每顿都吃不下几口饭。   捏向还丰润些的脸颊,“越发瘦了。”沈聿斜着顾念,他小时还好些,大些抽了身量越发瘦了,顾念每每都要说他。把药递上去,“难不成你就喜欢庞然大物?”   顾念把最后一口吞下,“小聿不喜欢?”沈聿正给他擦嘴角,听得这句话,刚想回过去夏天抱不过来,对上顾念微挑的眼角,直接帕子摔在这人脸上。   “疼~”沈聿看着装模作样的某人,“厚脸皮也会疼?我以为这帕子直接弹了出去呢。”   顾念抱住后背,把人带回床上,使劲嗅了嗅清香,沈聿挣扎着要起来,碗还未收回去呢。   顾念自是不放,正折腾着,撞到床柜上,“嘭”,有东西倒了。   沈聿瞧上去,并无东西,伸手要去拉多宝阁的抽屉。顾念把手拦下来,“乏了没?”   沈聿瞥了他一眼,顾念把手放了下去,素手拉开抽屉,捧出一个烧蓝嵌玉银盒来,细白的手指与那素净的盒子倒是极相称。   “这是竹梅双喜图?”   对上使性儿的眼神,顾念忍着笑点点头,   “可能看?”已要恼了。   顾念犹豫一下,“自是能看的,小聿想看什么便看什么。”   若是平常沈聿定是不会看了,可看到顾念如此,心口堵了一下,偏要打开看看。   直接打开,一沓信,还有一些素绢。   沈聿把信拿出来,全是自己来的信,有的信纸边已有毛边,想来是有人时常摩挲。展开素绢,全是他来之前顾念写下的,写了今日如何思念小聿、今日梦到小聿……   感动浮上来,想起之前自己还吃味,扭捏着开口,“记这些做什么。”   顾念笑开,他有点不好意思,这都是儿时的做法了,把人重新揽到怀里,“小时不也做过吗,怎么今儿这般感动?”   小时候沈聿去宫中伴读,虽是晚间回来,但两人能黏在一起的时间真是少,顾念当时虽是稳重了些,但到底还是个孩子,每日都站在书房前望着那小小的身影扑来。   家里出了那般事,顾念总是感觉身边的人会随时离开自己,沈府的人只看到小聿喜欢黏着他,恨不得一刻也不分开,却不知是他最离不开小聿。   两人正是玩的年纪,在被窝斗着头商量一夜,终于想出个好法子,每日都有沈府的人送过去吃食,他们便把写下的话塞在食盒里,小孩子觉得有趣的很,像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,每天都要写上几句,什么清竹裤子被老鼠咬了个大洞;七皇子有只小猫,天天来秦雍纸上踩梅花……   “今时我们身份不同,有些事自是不同。”   顾念一愣,随即把人抱的更紧,这个答案没有想到,却是动听。   ===   “吃药。”冷脸配上蒸腾的热药,秦雍觉得这药自己喝不下去。   “殿下快放下罢,微臣自己来就好。”楚从曜看着明显不愿让他侍候的秦雍,直接把药递到伸过来的手里。   “嗷~烫!嘶~”秦雍把药赶快还给七皇子,这人怎么也不提醒一声,真是越长大越没好心眼了。   “张口。”凌厉的眼风扫过来,汤匙就在嘴边,秦小郎中无奈了,“热。”   七皇子面无表情,清了清嗓子,把汤匙收了回去,秦雍发誓他绝对没看错小七脸上闪过一丝尴尬,暗戳戳的偷乐一会儿。   “应是好了。”一道眼光直盯着,秦雍觉得他要是再说一个不好,就会被扔下床去。还别说,小七就是聪明,侍候人学的都那么快,药吹的不冷不热,甚好,甚好。   七皇子一匙一匙地送,秦雍连停也没停就喝完了一大碗药,身上即时就发了汗,口里苦得不行,整个脸都皱到了一起。   又一个东西在嘴边,秦雍想也没想直接吃了进去,甜的?!惊喜的看向七皇子,黑亮的眸子添了几分笑意,仔细一品,是他当年最爱的奶酪杏仁糖。   圆圆的眼笑没了,刚想答谢,圆凳上的人已到了门口,“秦大人好生养着,我要去看望顾大人了。”   圆圆眼睁开,咋着清甜的糖,一遍遍告诉自己,例行人情罢了,嘴里的糖却怎么也不愿就咽了下去。   ===   惠民县,大张村,几个村民在井边闲话,今年洪水过去了,上边也不再收税,总算能清闲一年。   张大叔从井里打上一桶水上来,有些无奈,“这洪水一过去啊,水立马就不好了,一股子土味。”   旁边的年轻人都笑开了,“大叔,能挨过去洪水就谢天谢地了,咱们就这一口井,您还在这儿挑水不好。”   张大叔笑着摇摇头,挑上水慢悠悠的回了家。   朝来风雨晚来寒   “太医怎么说。”听得这声问话,王瑾素面色更是惨白,拿起罗帕开始抹泪,贤妃看她就是这般还自有一股风流,眼烦心烦,“好好的哭什么,整日里哭,孩子受得住吗?”   “太医说现在就要用重药稳着。”   贤妃眼中闪烁,本以为勇王是最大的对手,谁知皇上最是中意七皇子,父亲传来消息,礼部已在准备册封的事了。   两虎相斗,定是两败俱伤,是个难得的机遇。皇上已过半百,虽是精神还好,可现在再有孩子到底是比其他皇子晚了,九皇子是幼子,乖巧伶俐,颇得圣宠,可惜大了跟如嫔又是母子情深……   还有,还有个骑射科极出众五皇子!虽是身份低了些,可记到自己名下便也够了,再有王瑾素这个姨母得来的宠爱……   ===   “最初是在惠民县,一个农户,那人最先感觉是与风寒相似,感觉身上发冷,浑身没有力气。”锦衣卫冷静复述着大夫的话。   “ 但是,这人的头面开始发肿,肿胀到眼睛都难以睁开,脑袋也显得比平时的大些。喉咙感觉很疼痛,说话的声音都哑了,喘气感觉喘不上来。”锦衣卫顿了顿,看看众人没有要问的,继续说了下去。   “这些症状很快恶化,这张大叔没多久就去世了。一开始,村民们没有多想,大叔有病就前去探望。结果是,很多人也出现了类似的症状,找大夫来看也没有用,过几天也都去了。”   话说完了,顾念一等人眉头皱的更紧,这还真像瘟疫的症状。   “不对,还是不对,这没有发洪水,怎会突发了瘟疫。”秦雍急得难受,这一条条人命啊。   “京城得了消息没?”面色平常,这样的事他楚从曜经得还少吗,一次又一次,像苍蝇一般……   “是,皇上让礼部停了准备的事。”一时无话,顾念感到无力,明知对方有陷阱可还得跳,跳了翻又不出来……   到底不甘心,“你再说一说村里的情况,谁去看望了第一个生病的人。”   ===   “如愿过来。”小团子开心极了,从外门颠颠的跑过去,扑到沈聿怀里。   沈聿摸着如愿的小脑袋,心里软的一塌糊涂,“怎的在外面不进来?”   如愿揪着沈聿的衣带,眼睛垂下去,有些心虚,奶声奶气的解释,“奶凉说,顾苏苏和沈苏苏有事,如愿不能打咬。”   沈聿笑开,小孩子怎么这般有趣,如愿见沈聿笑了,自己也跟着傻乎乎的咧开嘴,他最喜欢这个好看的叔叔抱了,沈叔叔长得好看,身上也是香香的,虽然沈叔叔不太爱笑,但他每次都会张开怀抱凑上去,就像,就像顾叔叔那样勇往直前……   正在如愿享受已昏昏欲睡时,一只大手把他拎了起来,把他慢慢转过来,大眼对小眼,“小粘糕,怎的又来黏我的人?”沈聿倍感羞耻,多大的人了,还跟小孩子宣布主权。   如愿傻白甜,根本接受不到他顾叔叔要传递的消息,咧开小嘴,张开小短胳膊,甜甜的叫了人,“顾苏苏抱,顾苏苏……”顾念撑不住了,把小东西抱在怀里。   玩了一会儿,顾念叫人把黏人精送回房间,“我们应是快回京城了,如愿如意你打算?”   顾念早就想过,“这要让他们自己决定,问问如意的意思,若是他们不肯跟我们走,我们便在这儿给他们买下宅子,每年送来银子,中秋、过年聚一聚。”   沈聿点头,这背井离乡,双亲下落不明,真的不好替他们拿主意。   “瘟疫如何?”顾念皱起了眉头,“凶险。”沈聿帮那人沏满茶,“你细细地与我说一说。”   “这样,我翻阅古籍时曾看到发洪后常有瘟疫,是因着洪水不干净,冲到村庄里,与人吃的水混在一起,便把吃的水也搅浊了,你说锦衣卫最后看到村里的人聚在一起是在挑水的井边,也许是井水不干净……”   顾念直接站了起来,眼中放光,是这样!“锦衣卫说只有几个老人去看了张大叔,他们回来后是一家老小同时发病,就算那些老人把病带回家那也不该一同发病啊!”   沈聿点头,“这已三四天了,治瘟的方子都煮了也不见效,让小七上书禀明疑点,让圣上亲自派人来,看看这究竟是什么病。”   顾念点点头,只能如此,先降下圣上的怒火,且不说派来的人是否中用,就是圣上的人赶来也得三日,这三日不知还会有多少人……   =   不能再让百姓喝井里的水了,顾念与沈聿、秦雍一同去水库督察发水,每日一家两桶水,他们不可能让每口井前都有重兵把守,只能先守住水库。   顾念软趴趴的倚在沈聿肩上,“小聿太瘦了。”沈聿把大脑袋搬走,“热。”   顾念坐直身子,瞪大眼睛瞅着沈聿,“小聿,昨个晚上你还不是这样的,今个你就嫌我热,果真,果真,应了那老话,俊俏公子多无情……”   沈聿撇嘴,“那以后晚上我便不巴你……”话还未说完,就被抱了个满怀,“不行,你嫌我可以,但我乐意被你嫌,我乐意被你那般这般巴着。”燥热的风拂过耳垂,惹得白净的面皮红了起来,把坏人推开,“热”。   顾念低笑,拿着手给沈聿扇风,沈聿得意翘起嘴角,桃花眼里的笑都要泛了出来。   顾念先下马车,看着远远的一个人一直盯着青枝,复又向他看来,奇怪。   “看什么呢?”清洌的声音在身后传来,顾念回头不禁含笑,沈聿怕晒直接藏在了他身后,“没什么,走吧。”   “公子,那好像是上清居士!”夏子善看着那身.姿也觉得是,但不敢确定,急忙跟上。   他去钟明那儿下了好几次帖子也没见到上清,实在忍不住便亲自向钟明打听,才知上清已去滨州看望亲人了。 最近听得滨州出现瘟疫,上清迟迟未归,钟明那也没有上清的消息,他担心的不行,跟师傅求来几方药,快马赶来滨州,只是他一直未打听到上清家在哪里。   沈聿他们先去的传音阁,是要给钟明寄过去几封信,一是要钟明不必担心他们,二是宋之问不知为何被留在了玉门关,一直未归,顾念要给他去一封信。   “上清!”熟悉的声音,沈聿转过头去。   “真的是你啊。”又见一口大白牙。   “明一?!”顾念见着是刚才那人,心里就有着不舒服,今儿听着是那个什么劳什子明一,不禁留了心。   “这是家兄顾念。”顾念也不太见笑脸,只是点点头,“夏公子。”   夏子善不知为何,见着顾念与沈聿那般亲昵,一点好气也端不出来,只干巴巴来了句,“早闻顾兄威名。”   顾念觉察到了夏子善的冷淡,也不在意,缓缓开口,“我不常笑,夏公子莫见怪。”夏子善点点头也不再多言,笑吟吟地拉着沈聿去酒馆吃饭聊天。   沈聿倒是也想知道他怎么来这儿了,转头看向顾念,顾念也不含糊,“我让他们去给秦雍带个信。”   “顾大人若是公务繁忙就不劳烦大人作陪了。”顾念倒是笑了,“不碍事。”   三个大男人挤一辆马车,还真是有些放不开,待夏子善坐定,顾念扶住沈聿的腰将他送到对边,沈聿坐好,看着有些窄的地,伸手扶了顾念一把。   夏子善看着那玉白的手,心里突的一滞。   ===   “皇上驾到~”   王瑾素连忙出去接驾,“嫔妾……”   一只手已扶起她,“不必多礼。”王瑾素垂下眼帘,话如此少,这是心情不好,说话得斟酌一番。   “朕听太医说你身子不太好。”手慢慢抚向还未显的小肚子,慈爱毕显。   王瑾素羞涩的低下头,“臣妾身子虚,太医说要多补一补,小家伙才能长的好。”   那年,那个小女子也是这样说,柔柔弱弱的小女子顾不上痛,拼上一切给他生下了七皇儿。   若不是小七体弱非常,那周岁时就会册封太子,哪会像现在这般尴尬的处着,可是,每次要册封小七时,总会天灾人祸,想起奏折的明言暗语,难道真的是天意?   从曜七岁时身子已健壮起来,可就在他要颁诏书时,余容走了;待从曜十二岁时,他准备好了祭天,可泰山地动了;这一次小七做的很好,跟着的人也很好,怎么就发了瘟疫呢?   天启帝不是很信神鬼之道,可他自诩是上天认定的天子,挨次想过来这些年的事,不免有些在意。   “皇上,贤妃姐姐为嫔妾请了国寺的虚净法师来照看,法师说这里好像有对孩子不好的……”   天启帝回过神来,老来得子上心的很,问王瑾素也说不清楚,便命人叫来虚净问个清楚。   “启禀皇上,小主的余芳阁临水,现是天微星在主,贤妃娘娘是火命,若是一直在这,怕是会对龙子不利。”   天启帝也不有疑,毕竟国师都出自国寺,钦天监倒是没甚本事。   “怎么个不利法?”   “开始只是侵害身子,若不制止,以后便犯命数,做事多有不顺。”   王瑾素吃了一惊,抬起小脸望向皇上,天启帝虽也是吃惊,却不显露,安慰着小女子“这几日朕陪着你,让她们给你挑个好去处。”   小女子紧紧抓住一片衣袖,“有皇上龙气镇着,嫔妾不怕的,不怕的。”一时温馨满室。   夏永亲自引着虚净来到了一座恢宏的宫殿前,气派奢华却没有人住。   “请虚净师父也将这里看一看。”   风一程来雨一程   “上清,怪不得你只让把帖子投到钟叔那儿,原来顾佥都是你兄长。”夏子善看着顾念远去的背影开始叨叨。   “嗯,我也只知你是夏子善,号明一罢了。”沈聿不愿多谈,夏子善是聪明人,顾念又被秦雍派来的人叫走了,他不太通人情世故,还是少说些的好。   “你怎么来滨州了?”沈聿不明白,夏子善不像是山东人啊。   夏子善抿下一口茶,嘴撇了撇,“吴老头说他从没有拿不出手的徒弟,也没有学本事只求自保的徒弟,还说我再这般整日的混下去他就把我踢出药园子,正好钟叔说你在这儿我顺便来看看你。”   “吴道子是济世名医,你既拜了他门下,定是存着救人的念,又何必这样自讽。”沈聿觉得夏子善应了他那个名,是个善人。   夏子善笑了,是,他是有救人的念,但再有善念也不会这般火急的赶来,连党争的风头也顾不上避一避。   “上清甚少夸人,既开了口,我得使出十一分的本事让你瞧着才是。”青枝挑挑眉,想起顾念的嘱咐,牢牢记下了这一句。   ===   天启帝攥紧手中的素绢,眼中一片黑沉,“韩琛几时做完法?”   “韩公子说约在午时。”夏永有点搞不懂主子了,韩琛那样的还真入了主子的眼?   “朕知道了,做完法立刻让他过来。”   “父亲,娘娘说那贤妃姐妹找了国寺的姑子看了风水,那余贵嫔要迁到娘娘宫里去。”   杜光德不显脸色,对从小严苛培养的女儿他还是有信心的,只是这个儿子不太成器,“娘娘还没慌你慌个什么劲儿,这才多大点儿的事,你就乱了阵脚,这样以后怎能挑起杜家的担子……”   杜慕文听了一顿唠叨,瞅着父亲喝了茶,立刻转了话题,“韩公子应是快出来了,父亲不去内阁当值?”   杜光德放下茶杯,看着儿子亟不可待的样子叹了口气,“这么上赶着去,你是连避嫌二字不会写吗?”   杜慕文暗恨自己嘴快,他怎能不知,有时他还要在朝堂上与父亲唱反调。   “那姑子既说有人碍了七皇子的运道,那我们就帮皇上找出来到底是谁阻了七皇子的道,不用再等国寺算他个一月两月的,早日替七皇子除清祸害才是大事。”   杜慕文眼睛一转,了然一笑,“儿子望尘莫及。”   “昨个儿让你找的刘千户可妥了?”   “妥了,在韩公子做完法之前定能完事。”   杜光德脸上终于见点笑意,想起别的事,有些不满,“好,听说勇王提了一个贴身内监?”   杜慕文想起勇王府里的那个小太监,咽了咽口水,“可靠的很,不过个玩物,父亲不必多虑。”   杜光德不好男色,听得儿子这样说也不再多说,毕竟那是勇王,是君,他只能劝,不能责。   终究是放心不下,都是些不成器的,“你下午去一趟,留点心,安国公的亲事就要定下了。”   ===   “你说是夏子善来了?!”   顾念不回答,瞪向秦雍,“我以为什么大事巴巴地赶来了,原来是秦大人不愿吃公饭了。”   秦雍理亏也不多纠缠,“那是用我自己银子买的,谁也说不上。有个最要紧的,那夏子善是夏国公府里的夏世子你可知道?”   顾念心中一震,怪不得如此耳熟,“可是孝端皇后……”秦雍点点头,夏子善就是元皇后的亲外甥,将来是要承夏国公的爵的。   顾念明了,夏家就这一脉嫡系了,“夏国公不是向来只会……”话未尽,人已想明白了,夏国公府从来不表立场,也不站队,皇子之争避的远远的,幸皇上喜其忠厚,到给了几分军权。   那夏子善不是傻的,这次就这般来了,顾念苦笑一声,他是不是该骄傲,自家小聿这般……   秦雍也品出了道道,“你只说吃饭,我到没想着竟是他来了。”   “无事,他也算师出有名,来这儿替他师傅医治瘟疫。”   秦雍大喜,“救星可来了,可不亏我这几天拜的神,瘟疫的事总算能有个交代了。”   顾念点头,是,是个救星,可他怎么也不能像秦雍那般纯粹的开心起来,想起今日小聿与夏子善那个熟悉劲儿,觉得全身上上下下哪哪儿都酸了起来,罢罢罢,到底算他气量小,这会子也再没将人劫回来的道理。   ===   正在写药方的夏子善瞥到沈聿站了起来,看向外面,是顾念回来了。   再看向上清,嘴角抿起笑,眼里不复冷清,沾上些柔意。   低下头去,他们兄弟感情自是不一般,想到他们是兄弟这一点,堵了一下午的气似乎顺了些,握紧的手慢慢松开,同着沈聿一起站起来,笑着迎上顾念。   顾念本就酸的要命,今个儿刚回来就看到两个人在内院里并肩而立,更是吃味几分,再看去,那夏子善笑的明亮,头稍稍偏向小聿,融进那蓝天低云真真是应这夏景。   沈聿不知顾念已掉进醋海里,为他斟满一杯茶,“可还好?”   “嗯,小聿呢?”沈聿瞧着好像是不太好的样子,想来夏子善在不好说,那待晚上再说吧。   “下午我们去了疫区,明一看过了,确是中毒不是瘟疫,现在要开药方了。”语气欣喜,还有些不自知的讨好与小得意。   对上那发光的眸子,顾念也开心起来,毕竟一件大事办完了,与夏子善见了礼,直接坐在了夏子善中间,去看那药方。   “用黄连苦寒,泻心经邪热,用黄芩苦寒,泻肺经邪热,上二药各半两为君药;用橘红苦平、玄参苦寒、生甘草甘寒,上三味各二钱泻火补气以为臣药;连翘、鼠粘子、薄荷叶苦辛平,板蓝根苦寒,马勃、白僵蚕苦平,上六味散肿消毒、定喘以为佐药,前五味各一钱,后一味白僵蚕要炒用七分;用升麻七分升阳明胃经之气,用柴胡二钱升少阳胆经之气,最后用桔梗二钱作为舟楫,使上述药性不得下行。”   顾念虽是不懂,但也知这是救命的方子,不得不佩服起来,“夏兄高才。”   夏子善亮出一口白牙,连忙摆手“这是祖师爷传下来的方子,只是一点,要让店家把药研成粉末,一半用水每次煎了五钱,另外的可做成了药丸让病人含在嘴里。”   顾念一一记了下来,看着小聿与夏子善还在畅聊,心中不痛快,闷闷地拿了药方去报与七皇子。   ===   顾念回来时日头刚刚退下去,小院里静幽一片,只有沈聿在树荫下看书,连聒噪的知了也知自己扰人,默默收了声。   把人围住,一天都没好好抱过了,“怎么这么快回来了?”   怀里的人头也不抬,只闷着声,“我哪有那么个好人儿跟我聊,你指望着秦雍也给我聊上个春江花月夜,讲出个平平仄仄平吗。”   沈聿见他有些荒颓,又带着些阴阳怪气,一瞬便明了,这是有人吃醋了。   “大夏天的你在醋海里游的可还凉爽?”顾念抬起头,把书扔到地上,欺身上去,“小聿不心疼就罢了,还取笑我一顿,该罚,得好好罚一罚。”   沈聿羞的不行,大白天见儿的,这人越发无赖了,“快下去,一会儿他们该传饭过来了。”   某人眼里心里有一处无名火窜了上来,只管逗.弄,“香一个我就下去。”沈聿见他眼角发了红,头一次见他吃醋的样子,没成想倒是比自己还厉害,“明一不过是友人罢了,你也值当这般。”   见这人不闻不问,只是强撑着,心疼不过去,再说了,也别是一趣味,看看四处无人,慢慢仰起脸……   “夏公子怎么不进去?”清竹看着失神的夏子善有些惊讶,   “无事,我是该走了。”   清竹不明,挠挠头跟着去送夏子善,青枝不禁暗骂清竹蠢,踏出些声音,急忙进了内院。   ===   “天官动文星?”天启帝声音低沉,听不出喜怒。   韩琛背上已出了一层薄汗,伴君如伴虎啊,不知父亲怎么想的,把他送到虎口前,还得让他捋捋虎须。   “是。”   “何解?”   “七月七的人,命硬,正克上主星的道。”   天启帝不语,想起左铮禀报的消息,那张兴国竟是死了,心中有了一番计较,   “封韩琛四品钦天监监正。”   家在北都身向西   “小念儿,小念儿……”   顾念隐约听得有人唤他,以为是小聿要喝水,转过头去准备调.笑几句,却发现身边没了人。   青色的纱账依旧闭着,隐约看到有香烟袅袅,一切如常,只是身边少了一个酣睡的人儿,顾念连忙起身,撩开纱帐,四下环顾,空空如也。   心里阵阵发慌,“小聿!青枝?青枝!”   顾念向外跑去,假山青石,翠竹幽梅,竟是在儿时的顾府。   “我的儿,大冬日里怎么赤脚就跑了出来?”   细软的吴语传入耳间,顾念征楞一下,慢慢回头,一件古烟纹碧霞罗衣先映入眼底,是娘亲最常穿的衣裳。   秀丽的女子撑着油伞,拢着软毛织锦斗篷,快步向他这儿走来。   “娘亲……”顾念站在雪地里,有些呆讷,   女子听得这一声,立在原处,呆愣片刻,复又语笑嫣然,红唇一张一合,“小念儿何时为娘亲报仇啊,娘亲等的太久了,你这般步履艰难,娘亲还能等到那一天吗?”   “娘亲……”顾念站着没动,他无法回答娘亲的话,一股冷气自脚底冲上了心尖。   “是不是娘亲再等不到……”   “我,娘亲,我……”   也不待他说完,那烟色慢慢褪去,顾念慌了,急忙跑了几步,却什么也没扑到,连一丝气息也不曾有,他欲再上前,一双手已巴住了他的腿。   顾念向下瞧去,一张煞白的小脸露出来,血从喉咙里流出来,滴答滴答,浸红了一片白。   “顾大人,白微是被毒死的,您要为白微报仇啊,白微是替了您而死的,现在还在地狱受刑,顾大人要救救白微啊,救救白微啊!”   “我救你,救你,报仇,你是替我而死……”   沈聿见顾念喊起了胡话,整个人冷汗连连,道他发了癔症,不敢惊到他,只轻轻推了推人。   顾念感到有人推他,侧首,是小聿,一身白衣立在菡萏池里,眉眼冷淡,   “小聿!”   “你别过来,你这般肮脏,莫要踏脏了我的池子。”池里的人皱起长眉,脸上的嫌恶毫不遮掩。   顾念奔过去,他不信,那不会是小聿,小聿再怎样也不会嫌他,可小聿在哪儿?池中人离自己越来越远,身影越来越淡……   “不要!”   顾念惊醒,大口大口地喘气,连忙四处观看,彼时,一杯茶已递了过来,顾念看到眼前人,有些恍惚。   “怎么了?”柔软的帕子细细擦去额头的汗。   感受到真实的温度,顾念安心下来“做了梦。”   沈聿见他神色不济,明显的沉痛不过,心下一疼,他已习惯了顾念的坚强、顾念的强大,但他好像忘了,顾念从未在他面前提过家人,少年失孤,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,这会是一辈子的心结吧。   他是福窝里养出来的骄人儿,他想象不到顾念那时的痛,他最大的痛也不过是母亲的病逝,可许是少年便读庄子,他对有些事看的开些,也较会放纵自己,这件事沉在了心底,并没有多影响他,但顾念不同,他最是会将痛楚都藏起来。   “莫怕,莫怕,小聿在呢。”   顾念已缓了过来,听到这哄稚子的话不给面子的轻笑出来,沈聿有点黑脸,他从不哄人!   “好了,我无事,睡吧。”   一阵寂静,顾念以为沈聿睡去了,慢慢转过头,银.色的月光倾泻,衬的一双黝亮的眸子越发流光溢彩,顾念心里突的一动,把人拢在怀里,“只是个梦,不碍事的。”   “顾念,你可以告诉我的,我愿意听。”   顾念的手一僵,他的小聿何其通透,看穿了自己是怕他不能接受,怕他嫌弃才一直闷着,想到那些丑陋的事,看看眼前清澈的人,复又把人收紧,   “好,今日晚了,待回了京城,我与你讲三天三夜,讲到你不想听为止。”   静默一息,   “只要是你讲,我都愿听的。”   轻缓坚定,就这一句,就将他顾念心里上上下下,左左右右,所所有有的地方都填的满满当当。   ===   “老爷,老爷,快起了,听说有宣旨的公公进城了。”   顾念睁开眼,按住迷糊着要一起坐起来的人,“趁着今早天凉,再睡一会儿罢。”   沈聿看顾念精神奕奕,放下心,掩面又慢慢睡去。   “皇上制曰:左佥都御史顾念,救河赈灾,以身作则,克勤克俭,着升陇西太守,明日启程。”   “臣顾念,谢主隆恩。”   清竹懂得应场之道,送出一小袋金稞子。   年轻的少监笑笑,把东西收下,也没再多奉承什么,这次抢来这个活,本打算在这个红人面前露露脸,没曾想,这个红人儿现竟似是失宠了,被派到陇西去了。可这圣旨又是皇上亲手写的,足可见圣宠还在,他一时拿不准到底是怎样,对着顾念便只是客气。   顾念也不在意,他早已习惯了,不这样,谁能走得远。   捏紧圣旨慢慢回了房,顾念心思翻腾,不能平静,到底是他们输了吗?被派去陇西,是杜家的威胁吗?   “陇西?!”   顾念点点头,垂着眼睛不敢看小聿,“陇西地偏远,荒凉少有人烟,常现风沙……”   “我要去。”   顾念抬起头脸色如常,意料之中,缓缓开口,“那就要委屈你多担待了。”   沈聿惊愕的看向顾念,顾念竟是不劝,明艳的桃花眼楞楞定住,竟有几分罕见怜人的呆气,顾念看的心要化了,顺势摸摸头发,   “我不能为了你好而去替你做什么决定,你我是伴侣,本该风雨共济。”   沈聿眉眼弯弯,埋进有些硬的胸膛,复又想到什么,抬起脸,极认真的许了一个诺,   “顾念,我有钱的,我养你。”   “是小聿的小宝箱吗?”   沈聿脸红了红,之前娘亲起过为顾念相看贵女的念头,可顾念说男儿大丈夫,自是先立业再成家,再说,他总不能让沈府帮他出了聘礼,成婚后再一直住在沈府里。   小小的沈聿看着顾念有些难过的脸,心里更是不好受,虽然不想有个人来分走哥哥的注意力,但还是把自己攒了几年的小金库都拿出来,躲在被窝里,悄悄倒了一床,板起有些圆的小脸,糯糯地说是要给顾念娶亲用。   顾念彼时什么也没想,娶亲也是要待到他报仇之后,看着一床的宝贝,小顾念想:以后的夫人定要像小聿这般漂亮,像小聿这样体贴,像小聿如此有钱,像小聿这样……   怀里的人撇起嘴,“别说钱,就连人也被坑了去。”   顾念把人推开一些,对着迷蒙的眼睛,板起脸,深吸一口气,   “小聿,我定会明媒正娶迎你入府。”   沈聿呆了,对上顾念庄严的面色,竟不知该说什么,只慌乱低应了一声,   “好。”   顾念知他没甚往心里去,也不多言,“好。”   我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,你愿意也不可以。   ===   “如意,我与顾叔叔明日便要回都城了,你可愿意跟我们一起回去?”   沈聿藏了私心,没有让如意直接选择,而是邀请他们一起回家。   如意低下头,手绞着衣带,不去理会要她抱的如愿,看向温和的沈聿,咬了咬牙,扑通跪下,“如意大了,可以养活自己了,如意愿意留在家乡等着乡亲回来。”   沈聿眼中划过不舍,刚要再挽留一下,如愿就凑过来哼哼地要他抱,沈聿咽下要说的话,抱住如愿瞥了一眼顾念。   如意看着,眼神更加坚定起来,不待他们开口,又叩了一个头,“如愿虽还不懂事,但是真心敬爱两位叔叔,如意人小力小,实在没办法再养活弟弟,如愿就烦请两位叔叔照看了。”   如愿还小,现在还不记人,她能想明白,弟弟在哪儿才是最好的选择,她跟在府中,再过两年怕有不好的流言传出去,两位叔叔是好人,她不愿拖累他们。   她也看得出来,两位大人是真心喜爱如愿,她清楚两位大人的关系,把如愿送过去也算是他们家的报恩吧。   再有舍不得,但为了如愿的以后,她只能舍得。天灾人祸,她早已成长。   “你不同去,如愿小子闹了起来可怎么办,难不成是怕你顾叔叔养不起你?”   顾念语气温和,他能懂这个女孩子的心思,他知道那种感激与无力并存的感觉,也明白她的打算,懂事的让人心疼。   “看来还真是啊,没事的,如意丫头放心,虽说顾叔叔俸禄低,但沈叔叔有的是银子,定能养活我们一家人。”看如意一直不作答,顾念知道小女孩心里在挣扎,装作不知,继续作劝。   如意抬起小脸,看着认真的顾念,期待的沈聿,天真的如愿,突然感觉这是家,她又有了家,眼泪慢慢流下来,“如意,如意……”   沈聿把小团子放到顾念怀里,把瘦弱的女孩子扶起来,   “小丫头莫哭,咱们回家。”   凤池水深深几许   顾念看着黑底朱字的顾府牌匾,竟有又轮回一世的感觉,里面的家仆已迎了上来,   “恭迎老爷回府。”   从江南赶来的老管家立在门口笑成了一朵花,顾念他们要去陇西,一去不知多久,这个家不能没人照看,该走动的场子也不能没人打点。   顾念点点头,“张叔,房间都收拾出来了吗?”   “大房子,苏苏,房……”   小娃娃奶里奶气的声音从顾念身后传出来,张叔瞪大了眼睛,向后看去,一个雪团子站在沈聿身旁,堪堪到沈聿的膝盖间,小童髻半歪着,靠在沈聿膝上,大眼睛眨巴眨巴,笑出个小酒窝,甜滋滋的看着他。   张叔愣了一瞬,揉了揉眼睛,上前一步,又定定地看着,   “如愿,这是张爷爷。”   “张爷爷。”又甜又脆,是个惹人疼的小甜瓜。   张叔激动的胡子翘起了半边,这将近二十年未有这样讨喜的小奶娃了,当即把小娃娃搂在怀里,“好,好孩子,这是?”   清竹拿了行李,“张叔,咱们先进府吧。”   ===   张叔看着站在一起的如意如愿,突的盯向沈聿平坦的肚子,沈聿正在喝茶,被那眼神一看,一口茶直接呛了上来。   顾念赶忙给人拍背顺气,青枝憋笑憋的颤抖,张叔瞪了他一眼,脸一下涨红,真是魔怔了,他这是想到哪儿去了……   清竹领着几个丫鬟走进来救了场,“老爷,这是南边挑上来的几个丫鬟。”   顾念仔细瞧看起来,之前他与小聿都大了,便只留了贴身小厮在身边,如今如愿还小,如意又是个女孩子,丫鬟是再不可少的。   张叔从南边带来八个丫鬟,如愿如意一人四个,还有张叔总看着他们,应是够了。   沈聿见顾念不再开口,走下去细细询问一回,把几个看着俏丽灵活、女工好的分去了如意的院子;力气大些的派去了如愿院里。   ===   “小聿~”沈聿沐浴完歪在床上歇息,听得顾念唤他,也懒得再动,随意应了一声。   顾念看到心尖人卧在床上,中衣松松垮垮的挂着,白皙的脸上还留着些洗澡熏出的红晕,像极了事后的慵懒。   一个身体拥了上来,沈聿已有了几分睡意,有些恼这个粘人精。   “走开。”   “我抱着小聿睡。”   顾念把脸埋进清香的怀抱,手把发丝顺到后面,抬起脸来,中衣被他蹭开了一个大口,里面的小红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,顾念看的心动不已,帮它把面纱揭开。   沈聿被他撩.拨的一丝困意也没了,正值少年气盛,没多时两人就已气喘吁吁。   “老爷,厨房做了酸梅汤,奴婢给您送来。”娇娇脆脆,倒是动听。   一股火气直接窜上来,把身上的狗皮膏药给撕下来,沈聿穿上外袍走出去,这是他的院子,自顾念来后,只要他俩在屋里,就只有青枝清竹能守在门前,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,这么快就打听到了顾念一贯住在他这儿。   顾念压下邪火,长吸一口气后脚跟着出去。   见着是两个人出来,门口纤细的身影颤了一颤,咬住下唇,把厨房特做的酸梅汤举过头顶。   “谁让你来的。”平平淡淡,没有一丝情绪。   就这样一句水月顿时感到难堪,柔柔抬起头,直直瞅着顾念。   顾念只是冷眼瞧着,也不说话,“厨房的人说再放冰要化开了,便让奴婢先送来。”   “水月?”顾念认出了跪在地上回话的人,   “老爷,是奴婢……”   沈聿终于想起来了,这个小丫鬟是当年顾念屋里研磨的,乖巧可爱,顾念待她最是温和。   沈聿没心情听他俩重温旧情,回床上自己歪着,强闭着眼要睡去。   青玉琉璃帘叮当叮当,沈聿连眼皮也不翻,酸梅汤的味道直接窜进鼻子里,沈聿只觉得有些刺鼻,翻过身去。   “说起来还是我的错,当年伯母问我喜欢什么样的,我就随手指了她,没想到伯母留了心,让张叔照看着,一直留到,现在带了过来。”   沈聿坐了起来,瞪着那碗,“没道理,张叔是知道你住我这儿的,怎的还带了她来。”   “张叔这是让我自己处理,她毕竟是伯母开口留下来的。”   沈聿不做声,又背对着他躺下,顾念贴过去,“我跟她说了,当年只是随意一说没想到伯母竟当了真。”   “真是沾花惹草的好人儿。”   顾念把人抱紧,“我也没想到还有这回事,回来告诉张叔将人送回南边。”   听着顾念的唠唠叨叨,沈聿慢慢闭上了眼,睡前还在想,这般聒噪,也就沈小聿能听的下去……   ===   顾念再一次回到翰林院,心境大不相同,看着不咸不淡的宫人平添几分淡然。   整理好官服,神情庄重地走进去,今日他要将自己东西收拾走,其实也没什么,就是去文渊阁走个过场罢了。   “顾大人来了。”声音温和亲切,第一个见到的人竟是李清和。   “下官见过阁老。”被亲手扶了起来,顾念有些诧异,抬头望向李清和。   李清和把人带进文渊阁内间,低声嘱咐起来,   “顾大人不必惶惶,此去则是有重任在身……”   送走李清和,顾念有些发蒙,对他们如今的处境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,怕是比他们认知的还要糟……   “顾大人这升了官,怎的还有空来这文渊阁。”   勇王来了,许是刚成亲,整个人有些发福,面相比之前温和许多,人却是越发戾气。   “下官叩见勇王。”   勇王没搭声,想直接走过去,一个稍稍细的声音劝到,“王爷,怕是一会儿五皇子来了,贤妃又……”   顾念抬了抬头,一张陌生的脸侧对着他,以前未在勇王身边见过这一位贴身太监。   “顾大人多礼了。”顾念站起来,有些不稳晃了几晃,勇王嗤笑一声,继续向前。   那个小太监直直撞上了顾念,顾念被撞的一个趔趄,退了两步才站住,勇王回头看了眼,大笑几声,有些急不可耐的将小太监拉走,手还不安分地揉捏几下。   又见过其余皇子,终是完事,七皇子与秦雍还在路上,也没什么要他停留的,慢慢走出文渊阁,最后看了一眼那金匾,整个人颓废低落。   旁边看戏的宫人,观察的探子,心中对顾念的处境有了数。   终于坐进了轿子,顾念慢慢伸开紧攥的手,一张纸条赫然出现,顾念有些犹疑,那个小太监到底是谁……   慢慢展开纸条,只写着《学记》和一串数字……   顾念字子专   “哥哥~”长长的眼睫在脸上眨呀眨,顾念嘴角慢慢扯开,没有睁眼直接捧住脸,欺上磨人的小刷子。   “今儿怎么这么早,嗯?”未睡醒的嗓音低低沉沉,沈聿有些沉醉,只静静看着顾念。别人看着是岁月静好,可顾念知道,自家宝贝根本没听自己说话。   “想什么呢?”沈聿一下反应过来,脸上不禁泛起了红,竟听顾念的声音就痴了,顾念挑了挑眉,觉得今早的小聿尤其惹人疼,长臂一伸把人捞进怀里。   “今儿可是有大事。”怀里的人不肯安分下来,轻轻挣着怀抱要起床。   顾念闭着眼,翻了个身,把人搂的更紧,长腿直接把人儿缠住,“好容易有个轻快日子了,咱们再睡一觉~”   ===   再醒来时已是巳时,顾念拥着沈聿还不愿起身,沈聿撑起头,静静地看着赖床的某人,眼里全是宠溺与温柔,顾念一个激灵爬起来,把人放平,“这是怎么了这是,今儿怎么这般不正常。”   沈聿想了想,今儿是这人的生辰,不与这傻子一般见识,眨眨眼,有些羞赧,“今儿个是你生辰。 ”   顾念有些楞,自供职于翰林,大事小事一件险过一件,早上能睡个懒觉就已极满足了,生辰再没想过,昨儿个还看到宫里准备乞巧的事件儿,他竟是一点都没想到。   沈聿起身坐好,拿起面前温厚的双手,慢慢翻过来,又轻轻握住,摩挲着薄茧,仰起脸,桃花眼里剪着细碎的光,顾念看过去,每个光影里都是他。   “吾生有三愿:   一愿顾君永安乐,   二愿聿身常康健,   三愿君若月光聿作影,皎皎相应不曾离。”   顾念不动,沈聿有些许失落,慢慢低下头,许是这祝语太过平实,顾念一向爱听些蜜甜的话,使劲想了想儿时看的戏文,颊上透出红,薄唇微张,“我……”   “君是月光我为影。”   沈聿愣住,抬起头,定定看进极认真的眸子,感动铺天盖地涌来,直接扑住面前的人,   “往昔君在我在,此后涛声依旧。”   今天是个大日子,不仅要准备乞巧,更要置办顾念的生辰,顾府上下早早就忙了起来,整个府里喜气洋洋。   “张叔,我……”顾念面无表情地对着一碗清水面,实在不想张口,每年生辰吃面都是最难熬的事。   张叔秉承沉默是金,只热忱的瞅着顾念,顺便拉着如愿小奶娃,巴巴的看他顾苏苏吃面面。   顾念顶不住这四道目光,偏偏头,看到了某个偷笑的人,肩膀都抖了,偏生做出一副极正经的模样,“快些吃吧,一会儿该凉了。”   ……   连小聿都不肯帮他,委屈,看着傻傻跑过来的小包子,心中稍慰,把小人儿抱住。   “顾叔叔吃一口,给如愿吃一口好不好?”   如愿巴住他顾苏苏的脖子,望着一大碗白白的,看着就很好次的面条,咽了咽口水,仔细想了想,奶声奶气地拒绝,“这是张爷爷专门给顾苏苏做的,是顾苏苏爱吃的,沈苏苏说过,君子不夺人所好,如愿要做君子,不能次顾苏苏的饭饭。”   沈聿的笑再也藏不住了,拍拍手把小甜人抱进怀里,一起看着他顾叔叔吃面。   顾念自是明白生辰是必要吃面条的,只不过想对小聿撒个娇,见没人心疼自己,便认命地端起面条大口吃起来,只求快点吃完。   沈聿把如愿放好,开始凉着绿豆水,待顾念吸溜完递过去。   顾念接过适口的水,心里美的不行,眉头上都挑着小得意。   “张叔开了祠堂,用过饭我们就过去。”顾念眨眨眼,“祠堂?”   沈聿点头,顾念今是弱冠之年,是要在要在祠堂行冠礼,虽说进入仕途早已戴冠,但这是三大礼之一,不行不可。   《礼记》曰:“凡人之所以为人者,礼义也。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、齐颜色、顺辞令……故冠而后服备,服备而后容体正、颜色齐、辞令顺……已冠而字之,成人之道也。”所以天`朝的人从帝王之家到普通人家准备冠礼都会很隆重。   冠礼在男子二十岁时举行,寓意成人,一般是先焚香告知祖先,再由父亲佩冠,最后由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赠字。   沈聿不愿顾念的冠礼匆匆而过,只是顾念一无亲长,无人佩冠;在朝廷上又是烫手山芋,也无名士赠字,他自滨州而来的路上就思虑这个事儿,现如今只得个不怎么妥帖的法子。   祠堂布置净雅,顾念进去,看着厚重的香灰,鼻尖一酸,扑通跪下,沉幽的檀香拂来,顾念双手接过张叔递来的香,虔心祭拜。   祭拜完毕,沈聿捧出缠金墨玉冠来,顾念看着品相极好的墨玉惊诧非常,“这不是……”   “佩冠!”清竹高唱。   沈聿不语,将冠交与顾念,走到琴前,利落坐下,礼乐并行,他亲为顾念奏乐才有意义。   顾念轻轻拿起墨玉冠,面色庄肃,   自今日起,顾念便成人了,今后尺步绳趋,绝不做愧对祖先之事,列祖列宗在上,愿佑念得偿所愿,报得大仇。   佩冠完成,沈聿起身站到顾念面前,“念,思之想之;专,所思所想专一,顾念,字子专。”   “念,字子专。”   顾念对上沈聿的眼睛,极认真的重复一遍,把人拥到怀里,附耳轻声,“子专极好。”   沈聿脸上又是红了,眼里却不现羞赧,只存坦然和骄傲。   沈聿正要推开顾念,没成想反倒被拉住了手,接着就一起跪了下去。   众人都退了下去,沈聿只听得自己的呼吸声似是越来越粗`重,手心冒出了汗,最后自己是什么也看不到了,也听不到了,只有顾念的话萦绕在耳旁。   “爹,娘,孩儿找到与我共白发的人,他叫沈聿,小时你们也见过的,每次都要对我夸上一番,如今小聿长大了人品样貌更是一等一的好,我把人拐家来了,百年我们执手相伴,你们放心吧。”   说罢,顾念把人拥住,深深吻上,沈聿眨了眨眼睛,放松紧绷的身体,复主动迎上近乎于虔诚的吻。   ===   “老爷,李阁老遣人送来贺礼,   顾念有些惊讶,李阁老竟然送了礼来,“先放到书房去,打赏来人丰厚些。”   沈聿拿出几个玉杯,“晚上秦大约摸着是要来,不知小七来不来。”   顾念挑出两个来,“如今秦雍被秦尚书看的死死的,文渊阁都不能多呆,今晚他不定能来;五皇子势起,大皇子紧逼,皇上又想给七殿下封个侧妃,七殿下最近愁的很。”   沈聿又拿出两个青玉杯,“总是多备着些才妥当。”   顾念点头,“小聿替我考虑一向周全。”   沈聿微笑,不搭话,叫青枝进来用泉水煮玉杯炸开花纹,再浸进井里收住杯身,晚上拿来吃酒是再好不过。   ===   “越王卧薪尝胆图?”   沈聿拿过来,看了两眼,“这是李阁老亲笔作的画。”   顾念凑过来,又看了一眼,果然只有李清和的印。   想起那个小太监,顾念起身找来《学记》,坐下来开始对数,数应是页数,只是是这一页的哪个字呢?   这些书沈聿都记得滚瓜烂熟,几页哪个字都一清二楚,看完一串数字,直接按照首字来想,不假思索说了出来,“绕开五台山。”   说完两人皆是一愣,顾念看书复又确认一遍,果真是这样,两人对视一眼,沈聿找来蜡烛把纸处理掉。   “那个小太监……”   顾念摇摇头,“我也不知他是谁,第一次在大皇子身边见到这个人。”   “虽不知他的底细,五台山还是要留心些。我们跟着商队去,到那时你来与我一起可行?”   顾念握住有些发凉的手,笑到,“七月七的人最是命硬,不用怕。”   沈聿把手抽走,“说正经的。”顾念憋了嘴,“嗯,是个法子可行,只是我怕……”   沈聿立刻瞪大了眼看向他,若是这个法子都不行,那顾念是要以身犯险,拿命让杜家倒台吗……   “怕只怕我见了小聿便不想走了可怎么办啊~”说话间人已贴到了后腰上。   “走开!”   “老爷,秦大人来了。”沈聿最终还是没能躲开魔爪,已陷入了怀抱,作恶的人朗声,“请秦大人来书房。”   “放开我,秦大一会儿就到了。”   顾念不肯,非在脖间偷个香才算完,秦雍刚到,沈聿才刚打开门。   秦雍着蓝衣,少见的低调,可刚进门就放开了嗓子,“顾大人安康。”   顾念亲手接过贺礼,“秦大人这礼着实轻了些。”   秦雍撇嘴,“等你见了就知道我对你的情意了。”   沈聿无语扶额,终于明白他俩的流言为何而起了。   “老爷,门口有个齐公子来贺寿。”   “齐公子?”   羡君几多情   一位身材挺拔的公子来到大堂,隔着檐帽看不真切,正在顾念与沈聿还在观望时,秦雍冷哼一句,“不是在选妃吗,怎的有空来这里。”   沈聿听得了,偏过头望着他笑笑,虽没说什么,可秦雍心虚的不行,“沈二,你,你可不能……”。   话未完,七皇子已到了堂前,秦雍别过脸去,不再言语,只用着眼神跟沈聿胶着。   齐公子看见秦雍身子一僵,复又大步而来,“顾大人安乐。”一个眼生的小太监呈上礼物,秦雍瞄了眼小太监,心里似又有什么东西堵住了。   四个人谨慎行事,到了书房才开始交谈。七皇子摘下檐帽,面上有些不正常的红晕,看了眼秦雍,撑不住咳了几声。   秦雍表示很气愤,为啥单单看见我就难受的要咳,旧坛醋新委屈都跑了上来,面上还不愿让人看出来,只吊儿郎当的调笑,“殿下千万珍重,洞房花烛夜前身子可要养好。”   一室寂静。   顾念憋笑,秦大莫不是疯了,这,这明晃晃地在怀疑七皇子的能力啊,看了眼气势大开的七殿下,同类的直觉告诉顾念,殿下会亲身证明他的能力……   沈聿也讶了一下,这是醋了?后来虽说他不再伴读,但两人之间的事他也是多多少少知道点,秦雍往日见小七只是躲,自入了翰林后缓和很多,如今……   与顾念笑视一眼,不理会秦雍救急的信号,静了好大一会儿,秦雍觉得自己快要绷不住时,七皇子挑了眉,开了口,   “你放心。”   放心?顾念沈聿掌不住笑了出来,秦雍呆住,再看向七皇子,少年眼里戏谑散尽,只余认真。   放心什么?看着顾念促狭的笑,放心他的能力?嗯?秦雍想着脸红了大半,可看七皇子刚才正经的样子,又觉得自己真是想太多。   秦雍细细品来品去,一丝丝甜意冒出来,笼在心头,心里虽知他不可能不娶妻,可这句看似调笑的承诺还是让秦雍满足了。   ==   “余贵嫔的孩子快要保不住了。”   顾念叹息,王瑾素于他们来说,朋友谈不上,但也是个盟友,虽知王瑾素这胎必保不住,可还是忍不住替她悲哀,他们是男子还可考科举进官场,一个没有任何后台女子就只能……   有得亦有失,若不是这个体质,这个容貌七皇子也不会选中她,那她的下场定不会比这再强,只盼她能看开。   “还可撑多久?”   “至多再一月。”   顾念皱眉,时间怕是来不及,他要快去快回,此去陇西,他明白皇上是让他去查出匈奴到底是与谁勾结,只怕皇上心里也有了点数。   “我尽快,到时朝中、宫中一起发难,不能给他们留一点儿后路。”   七皇子点头,父皇心软重情,杜家是扶持天启帝上位的家族,皇上一直包容有加;大皇子也算有些才学,作为皇上的长子自是得皇上看重;勾结匈奴这一罪名,弄垮杜家不成问题,可只要昭德妃在,以她的心智和皇上的恩宠,杜家就有回光的可能。   必须双管齐下,把他们置于死地,绝不让他们有后生的可能。   若是你生那我必亡。   ===   可巧北风徐来,帷幔四扬,亭里身姿隐约闪现,四人觥筹交错,又恰逢清凉月华洒下,明暗恍惚似是仙人小聚。   一晌贪杯,顾念脸上冒出了红,歪在椅上看着有些迷蒙,沈聿拿出帕子在冰水浸过,慢慢覆到顾念脸上,眼中,手上尽显温情,清清冷冷的人化成了温煦的风。   秦雍有些羡慕,他羡慕顾念得此深情,更羡慕沈聿能付此深情。   秦雍渐有了醉意,甩甩头,发榜那日在顾念这儿醉酒的丑事还有人乱嚼呢,不能再醉一回了,看着也差不多了的顾念,咧嘴一笑,   “子专,我先回去了,我爹若是找我不见,知道我偷跑你这儿来了,回去定要扒了裤子打。”   顾念了然,秦尚书的“爱子情切”,整个朝堂都清楚的很,所以秦雍跟他们走得近,也没多少人认为秦家是站在他们后边的,刚开始他还想不到,现在不得不佩服秦天官的精明练达。   沈聿看他眼神有些飘,放心不下,“你也没带小厮来,让清竹送你回去吧。”   秦雍摇头,“清竹在很多人面前都露过脸,到底我们要注意些,我不碍事的。”   沈聿刚想开口让青枝去,忽看到七皇子使来的眼神,了然一笑,“那便让小七送你吧,顺路又隐秘。”   秦雍歪头,七皇子送他,顺路是顺路,但隐秘?看着沈聿端庄的笑容,秦雍顿感自己好像被卖了,被挚友卖给了他挚友的大外甥……   还没来得及拒绝,也许是不想拒绝,秦雍就靠进了温暖的臂弯,霸道圈绕着他的檀香还是那么令人沉沦。   月光越发明亮,一直安静秦雍突的停下,盯着揽着他的人,眼神不善,“说,你要娶几个。”   七皇子看着那微红的脸蛋,正经严肃的眼神有些想笑,“就娶一个。”   秦雍怎么会信,鼻子出气,“哼,哄谁呢。”   搂着个酒疯子,七皇子也似是被染醉了,把人抵到墙边垂下头,   “我只哄你。”   秦雍傻笑,眼笑的弯起来,“我可不好哄。”   七皇子微笑,双臂收紧,眼神危险,“那怎么我一哄便笑?”   秦雍咂咂嘴,认真想了想,“许是你长得好看。”   “你不是说沈二最好看?”   秦雍仰起脸想也不想就答,“嗯,但我吃你这样的啊。”   七皇子眼神发暗,盯着一张一合殷红的嘴唇,沉思一瞬,直接堵住……   ===   “公子,您傻笑什么呢?”   秦雍本起脸,“胡说,我何曾笑了。”   说话间嘴角又忍不住向上挑了挑,秦言吐吐舌,回来要去问问顾大人家里到底有什么好酒,吃的公子脸也红了,眼角也红了,连嘴也红了……   明日是何处   顾府厨房正僵持不下,如意因着水月一事心里愧疚,想亲自做了醒酒汤给顾念送去,以表孝心。   而厨娘道她是老家投奔来的,心里不重视,这又见她还要下厨,更是轻视几分,普通小姐都没有下厨一说,更别说她是顾家嫡女。   如意平日里不常露面,性子也隐忍,这本也没什么,可那厨娘说话委实不好听,明里暗里嘲她是个上不了台面的,这里这么多人都看着,等会儿肯定会传到正堂,她不愿让人觉得自己是个扶不起来的。   大侍女素宛护主,见那婆子这幅嘴脸,直接抢白一句,“主子要干什么,有你说话的份吗!”   厨娘瞥了一眼如意,见她脸冷着,端起来气势,心下有些畏缩,毕竟这是主子,而且这位小姐素来得大人喜欢,自进了府吃穿用度皆是顶好的,想到这儿便嗫嚅着让开了地方。   ===   “宋之问来了信。”   顾念接过打开,眉头越皱越紧,沈聿放下茶盏,粗粗看了一遍,只觉得心惊肉跳。   “宋之问说在陇西留下,是因在玉门见到了滨州流民。”   顾念惊颤,有一条线似乎隐隐连起来。   “滨州,流民,玉门……”   突然一件事闪过,“如意曾说过黄有为带人把流民抓走……”   “本以为是关进牢里,或是早没了性命,谁成想竟是抓去了玉门关。”   一条线越想越清晰。   “他们先毁堤倒水,又把人弄到玉门,那赈银……”   沈聿接着想下去,“赈银皆被他们贪了,可他们用于何处……送与匈奴!”   顾念点头,滨州发了洪,他们顺势炸了堤便得了赈银,接着匈奴便开始作乱;大皇子就算被派去滨州,那儿难民都被抓走了,定是一片太平,也能做出个功业。   七皇子不管去哪儿都捞不着好处,若是去玉门说不定命都要丢在那儿;两人相比,高下立分,这一来立太子便名正言顺,自古以来,不立嫡便立长,更何况这个长子还是贤人。   真是好打算,好计谋,他们只能庆幸皇上直接立了大皇子为勇王,也许李清和功不可没。   那勇王一党他们接下来的路无非两条,皇上身子还算康健,寻个欺君灭国的由头,让七皇子与那位子再无缘;若是前一条路没有成功,那便与匈奴联手□□……   沈聿沉思,“宋之问只说见到流民,并不知多少,是谁,杜家说他们是别处来的也未尝不可。”   顾念点头,这一去定得抓住杜家勾结匈奴的证据,不然……   “顾叔叔,沈叔叔,厨房送来了醒酒汤。”   顾念沈聿对视一眼,这丫头何时来的。   “进来吧。”   见顾念喝完,如意收回玉碗,转身回去,顾念沈聿松了一口气,幸好这孩子没听到,不然又多多少心思。   突然扑通一声,如意跪在案台前,   “顾叔叔,如意认得乡亲,如意可以去作证。”   顾念不语,只看着她。   如意迎着顾念的目光,“如意知道沈叔叔要醒酒汤,之前顾叔叔也喜欢如意做的,所以如意亲自做了送来。”   见两人都没说话,如意接着说下去,她要解释一下,她不是故意偷听的。   “来到这儿也未见到清竹,青枝哥哥,如意想着自己通报,谁知走近便听得叔叔说乡亲之事,如意便多听了两句。如意实在不该如此,可叔叔,如意认得乡亲们,可以为您作证,您带如意去吧,如意不会添事的。”   沈聿把丫头扶起来,“这事你守口如瓶便好,叔叔们自有办法,不必担心。”   顾念点头附和沈聿,这事儿有如意作证自是又少去很多麻烦,只是怎能让她一个女孩子跟着他们去陇西历险。   如意含着泪,“顾叔叔,如意想去看看爹娘是否还在。”   沈聿心抽抽的疼,忽想起儿时的顾念,若是有这一线希望,他也定不会待在府里。   “你先回去歇息。”   如意知道顾念这是准备考虑了,也不再强求,起身道了万福回了房间。   “如愿呢?”   “如愿早哄睡了。”   “我们若是都走了,如愿可要怎么办。”   沈聿知道顾念动摇了,如意跟着去不过是做个人证,能认出她的乡亲便是了,跟着自己和商队一起走的话应是安全。   心里有了底,便开口劝慰饭,“有张叔看着呢,再不济总还有秦雍照看着。”   ===   是夜,北风吹的有些凉,七皇子侧身卧下,待众人退下后,从多宝盒里拿出一顶白玉冠来,眼里浮出笑意。   “这个白玉冠是我家传家宝,将来可是为我行冠礼用的。”   小秦雍从书袋里掏出个玉冠来,他在小七面前吹下海口,说家里有个传家宝是小七所有的宝贝都比不上的。   可他回到内室左看右看,还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宝贝,家里的库房他又随意去不得,便把一直在多宝盒里的玉冠偷偷拿了出来。   “好是好,可这样的冠我也有不少,若是你喜欢我都送与你可好?”   小七认真盯了一会儿白玉冠,实在没看出这有什么特别的,看秦雍那个宝贝样以为他喜欢,便开口要把秦雍能看得上眼的都送给他。   “那可不一样,我这白玉冠戴上我就成人了,能娶媳妇了。”   小秦雍撇撇嘴,样子比不上,总要有个能说的出去名头。   小七很是不理解,眨巴着大眼睛,天真地问:“戴个冠便能娶亲了?我天天都戴着冠,也没见父皇要给我娶亲啊。”   秦雍一时语塞,反应过来直接把头一抬,“小孩子懂什么。”   想到这儿七皇子笑容渐收,把白玉冠放到枕边,阖上眼,我已不是孩子了。   在他第一次跟秦雍说要跟他在一起一辈子时,他就不是孩子了,可秦雍那个没脑子的,只当他年龄小,自幼失母一时离不开他罢了。   直到那次他郑重坦白,两人大吵了一架,说是吵,不过是秦雍单方面大声的教育他罢了。   之后,之后他以为是老死不相往来,他做他的王,坐拥后宫佳丽三千;而他做他的玉面公子,执手世家书香女子。   谁知秦雍考科举进了翰林,两人的交集慢慢多了起来,最后竟似今日这般亲密。   他知道,秦雍是在这段日子里才把他当个真正的男人看,对他动了情,之前种种是怜惜,是疼宠,无关爱意,就算是进翰林主动帮他想来也不过是偿当年吼他的债。   如今,如今他要赶快实现在滨州许下的诺,拼下这天下,为那人挣来个名正言顺。   探渊近一尺   顾念与沈聿跟着镖队,一路快马加鞭先赶到了陇西。   “店里可还有房?”   小二看着穿着普通的顾念,脸上真诚,“客官,店里只剩下上房了,上房价钱要贵一些……”   “一间上房多少银子?”   小二看着风姿出尘的沈聿,心里有了数,这不是一般人家,“三两。”   沈聿点头,“要一间上房,先送热水来。”   八天八夜的奔波,沈聿有些撑不住,大腿内侧已有些破了,衣服也两日未换了,他现在只想痛痛快快地洗一次澡。   “啊……”,沈聿没忍住哼了一声,原是破的地方有一点已与衣服粘在了一起。   顾念咬住牙,把酸气憋回去,找了刀子把衣服割开,沈聿疼的直冒汗,流出一些眼泪,却不肯再出一声。   “这样也不能洗啊。”顾念看着有些骇人的蹭伤皱眉。   沈聿拿雾气满满的眼求顾念,疼他能忍,可这热水都有了不让他洗澡,他真的受不了了。   顾念心疼的不得了,给伤口上了些七皇子给的药,用布缠起来,跟着到屏风后面侍候沈聿洗澡。   沈聿看着越发精壮的顾念害羞的不行,把身子滑下去,只露出尖了些的脸,“你去吧,我洗好了再喊你。”   顾念亲手帮他褪了衣服,又将他抱进浴桶里,怎能一点反应也没有,只是心疼盖过了一切,看着局促的人,想了想还是避开了。   “我就在外面候着,有事叫我就来。”沈聿脆声应了。   热气腾腾的雾气蒸着,沈聿舒服地闭上了眼,想着顾念今日真是温柔,看着白色中显眼的红紫,沈聿呲了呲牙,真疼,又看了一眼,真丑……   待两人收拾好吃完饭,正该午睡的点了,顾念给人上好药,抱住香香的人补了一觉。   “客官,有位宋公子要见您。”   顾念放开熟睡的沈聿,起身下楼。   “宋兄。”宋之问看起来竟多了几分凌厉,往日的一团温和不再有。   “先跟我回府。”顾念看他神色焦急,想了想,对小二嘱咐一番。   ===   宋之问关好书房的门,把顾念带到一间密室,“我是在俘虏营里看到的滨州流民,这事太大,信里我没……”   顾念停住脚步,心里突然有些发冷,“俘虏?”   宋之问拉着他向前走,语速飞快,“前些日子勇王抓到的俘虏,我在外救了一个老头,他只说他是在淄川被抓来的,再问他什么他就不说了,我想他兴许认识你,你来问问他。”   越往里走,湿气越重,到了最里面湿气已是成水滴下来,顾念感觉黏腻难受,头重脚轻,呼吸开始加重。   到了卧室,一个老头躺在床上,已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了。   顾念仔细一瞧,惊叫一声,“李老伯?”   床上的老人挣扎着半睁开眼,喉咙里呼哧呼哧,看见是顾念眼里忽然放出光来,顾念担忧,“老伯?!”   谁家新燕啄春泥   不忍再看床上枯瘦的老人,顾念侧过身子,咬牙含泪。   “老伯,是顾念考虑不周,没有十足的把握就让你们回……”   宋之问拍拍顾念的肩膀,这怪不到他身上,他们道行太浅,怎能比上纵横官场多年的那群老狐狸。   李老伯费力抓住顾念的手,“就是因为见过了大人这样的人,我知道还是有人会为我们申冤的,一直撑到现在。”   老伯眼中亮的惊人,顾念低下头,那里面的期待他不敢承下。   宋之问走到老伯面前,神色舒松,“老伯,这下可能信宋某了?”   老人过意不去,连连点头,喉咙呼哧呼哧,脸上烧的更厉害起来。   宋之问连忙端上一杯茶,不再打趣,“老伯,宋某有几件极紧要的事问您。”   顾念把老伯扶起,听宋之问说话,“老伯,那日你们在城门外被抓,你们是如何到关外去了,又怎的充了匈奴军?”   老人脸上浮现出疑惑,“我们在淄川被抓,本来以为是被带回滨州扔进大牢里,谁知马车越走越远,直往西北去。有一日,领头的人给了我们一坛酒,要我们都喝一些,我们醒来,就在了匈奴的军营里,那时才明白过来我们被卖了。”   顾念点头,跟他推断的差不多,只是可怜这些流民,至今还以为自己是被人贩子卖了,被抓进牢里是官员认错了。   李老伯面上愤愤又咳了几声, “那些匈奴不是人啊,村里的女人都被他们……咳,有个汉子像逃出去被他们发现,直接在我们面前把人活活打死啊,那汉子……”   “咳咳咳”   “老伯!”   老伯挥挥手,脸上竟是燥红起来,顾念看这情形垂下头,使劲憋住眼泪。   “在那以后,我们便不敢再偷跑出来。待了几天,就有人让我们换上匈奴人的衣服,还给了我们酒肉,谁知,谁知是让我们替他们送死啊……”   老人揩揩眼泪,长舒一口气,热切地望着顾念,“大人,您快去救他们出来吧,您是知道我们身份的,我……”   顾念不待他说完,使劲点了点头,突然想到如意,“老伯可曾见过如意的父母?”   李老伯慢慢躺下,眼中暗淡,“他们应该是上一次被卖来的,怕是已经被……大人快去救乡民们,估计也没多少日子了……”   顾念给老伯掖了掖被角,“您放心,委屈您在这儿多过两日,我去周旋。”   老伯已是累极,眼里释然,慢慢闭上眼。   顾念跟着宋之问来到书房,看着曲折弯绕的房间,想起刚才的密室,心里有些惊奇,“宋兄……”   宋之问知道他疑惑何处,关好房门,低声道,“家兄旧址。”   顾念了然,被封的宅子自然是无人愿住的,没成想让宋之问得了这一好处。   “可能去地牢看看?”   宋之问皱眉,“朱之池(守关将军)还未被彻查,这里还是他掌握大权,若是等他被查下来,这里定被杜家给拿下了。”   顾念有些诧异,“这么说来,朱之池并不是杜家之人?”   宋之问点头,“只是联手,并未完全为他所用。”   “那就自他身上突破。”   “大人,大人!”顾念看向宋之问,却看到宋之问脸上显出几分无奈与不耐。   “什么事这般大呼小叫。”   来报的小厮是宋之问自家中带来的,脸上带着些委屈,   “郡主又打发松儿姑娘来送糕点了。”   顾念惊奇,看着窘迫的宋之问又甚觉有趣。   可偏宋七不愿给他主子留点面子,“小的听您的话不收任何东西,可那姑娘就在角门站着,还说,要是小的不接怕是她身份不够,等下次让她主子来正门送……”   宋之问未听完,脸上早已浮现红晕,这,怎的这郡主如此豪放,他喜欢江南风景自是也爱那吴侬软语的女子,这端王的端宁郡主怎的就与她那封号一点儿也不符呢。   “够了,随我出去。顾兄,我们一起……”   顾念甚是赞许地拍拍宋之问的肩膀,“宋兄,还是这等大事重要,顾某明日再登门造访。”   宋之问本打算留他下来,好回绝那姑娘,如今见顾念要离去自是不肯,跟上顾念步伐,   “去报与松儿姑娘,我与友人现要出去,那糕点,家中无人吃,让她带回去莫要浪费了。”   沈聿一觉起来未见到顾念,想着他是去点饭了,谁知赖了一会儿床顾念还未回来。   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心一下子提起来,连忙穿好衣服下楼寻人。   可巧小二要上楼,“呦,公子您醒了,那位公子与旧友出门了,让小的告知您一声,这是您的茶水。”   沈聿心里怀疑,可也不敢妄动,跟他回了房间。   茶水已喝完了一杯,顾念还不见身影,沈聿推开窗子向外张望,突然想到自己像话本的新妇一样在等待自己的官人回家。   一股烦躁感涌上来,等顾念他甘之若饴,可他不喜欢这般的等待,什么也做不了,只能枯枯地等,说不定顾念还要担忧他。   浑圆通红的落日耀红了白净的面皮,沈聿感知到暖意向远处眺望,忽一挺拔身影徐徐而来,融入暖红中,风姿非常,沈聿眨了眨眼,关住窗子,垂下眼睫。   “宋兄,请到包厢稍等一会儿,我先去与聿郎打声招呼。”   宋之问停了一瞬,随机反应过来,揶揄地笑着,“自是,自是。”   沈聿听到敲门声,心里有些发闷,有些怨自己为何跟了来,盯着窗子不愿多语。   顾念听不到回应,惊了一跳,连忙推门进去,“小聿?”   “在呢。”   截断顾念想问的话,“刚才有些晃神。”   顾念见他神色不虞,以为他是担忧自己,笑意浮上来,把人揽住,低声哄劝,“事出紧急,我也没来得及跟你说,现在宋之问在外面等着,咱们先一起过去?待回来我定跟你好好赔罪。”   沈聿见他如此伏低做小,心里更是难受,知道宋之问等着也不多话,连忙起身去了。   两人刚来到包厢前,就看到一个容颜姣好的小公子坐在宋之问身边。   沈聿、顾念搭眼一看便知是个姑娘女扮男装,顾念心里有了猜想,也不拆穿,拱手见礼,“这位公子是宋公子的友人?”   顾念不拆穿,沈聿更是不会多话,只也见了礼。   那小公子似有些羞涩,扭扭捏捏的开了口,“两位兄台叫我端四即可。”   宋之问见端宁无措的很,心里暗叹一口气,端宁郡主以为他来跟哪位女子的兄台相面,急冲冲赶来,各种与他搭话,就是不走。   现在见了顾念,沈聿端宁知道自己想多了,会错了意,不免羞愧;可她又没法再推脱走掉,面对桌上的三位外男,饶是端宁也有几分惊慌失措。   宋之问见端宁手指绞在一起,终是不忍,“顾兄,沈兄,这是宋某的小友端公子,没成想今日在这客栈相遇便将他也邀了来。”   端宁见宋之问为自己解围,眼里欣喜,脸上早已红晕一片,却多了几分镇定,“端四见过两位兄台。”   顾念了然,“端公子快请坐,不用如此多礼。”这是郡主,他可受不起这个礼。   端宁见沈聿清冷无话又感觉有点儿眼熟,不免多看了几眼,宋之问自是发现了,不知为何胸口有些发闷,摸了摸刚冒出来的胡茬,思绪有些飞走:到底,自来了这边关,他的面皮儿也糙了些,该修理修理了。   “宋兄?宋兄?”   端宁见宋之问面色冷冷并不回应,心底有些发凉,到底还是惹他生气了,喏喏着没好意思再喊一声。   沈聿见端宁眼里蒙上一层水汽,正努力憋着,便帮了一句,毕竟儿时他们也算相识,“宋兄?端公子要回家了。”   宋之问回过神来,有些羞赧,咧嘴干笑几声,“好,好,我去送送端公子。”   端宁见他知道自己要走竟是如此欣喜,心下更是失落,低头走了出去。   宋之问不知她怎的如此失落了,神色不由放温了许多,“公子路上小心。”   端宁听他语气温柔,眼眶又要湿上来,只垂首点头。宋之问又见她乖顺异常,以为她是知道怕了,不禁又嘱咐几句,“如今外面不安稳,公子身份金贵不要随意出门,就算出门也不要像今日如此简陋。”   端宁一瞬征楞,鼻子更酸,涌上一份欢欣,却又口是心非,明艳的大眼直直对上宋之问的眼睛,   “宋公子又是我的谁,偏生这样来管我。”   宋之问愣住,再抬头时马车早已走远,摇摇头不禁失笑,还是孩子啊。   一往情深,奈何缘浅   沈聿窝在被子里,想了想,终是转过身来,对上顾念疲惫的眼睛,   “子专,我明日去信给圣上,说我在陇西求得神药,请圣上……”   顾念轻握的手猛然抓紧,沈聿吃痛,不自觉地要抽出来。   顾念抓住不放,语气压抑,“你要出仕?”   沈聿点头,要是去信给圣上,说求得神药,自是表明他身体好了,以圣上对沈家的感情,再加之他是七皇子唯一的外戚,他自会得重用。   若是得了军权,那小七、顾念他们的势力说不得就可与杜家抗衡了。   顾念自是明白这其中缘由,看着沈聿抿直的嘴角,他知道沈聿这是下定了决心。   他的杀父仇人是杜光德,他可以把杜光德拉下台,再不济也可以暗杀,反正有的是方法置杜光德于死地。   可小聿,令他长姐香消玉损是圣上,让他娘亲怀恨而去是圣上,使他父亲郁郁终年的还是当今圣上,他能怎么办?他什么也做不了,就连哭也是不能,只能隐在家中。   顾念清晰地记着,沈伯父西去时,只一句话说了两遍,“小聿,此生不出仕。”   “小聿,此生不出仕。”   沈聿垂下头,“我知道,父亲这是让我自保,可若是让其他皇子登上了那个位置,我也不可能得个善终。所以,还不若主动出手,再说,小七叫我一声小舅舅,怎么我也得担住这声小舅舅。”   顾念张了张嘴,沈聿摆摆手,继续说了下去,“最重要,我不想跟在你身边却什么也帮不上你,最不想是在你生命危急之刻,我只能默默提心吊胆亦或是嚎啕大哭,我想在那时候能一把将你拉回来,至少我能说上话,为你拖延些时间等待生机。”   外面风声呼啸,一声紧过一声,沈聿紧了紧被子,边关开始要冷了啊。   屋内灯火摇曳,听不到顾念有所回应,沈聿也不愿再多说,只愣愣瞅着灯火摇曳,屋外的风似是钻了进来,冷的彻骨,沈聿不禁又向上拉了拉被子。   顾念听沈聿说了这么多话,还是如此剖心解肚的话,一晌没回过神来,待他反应过来,沈聿已把自己缩成一团。   顾念紧紧抱住瘦了些的人,摸摸顺滑的黑发,“好,明日我把信带去宋府,他家有战鸽,不过两日便送到京城。”   沈聿眉眼舒开,回拥住这个热切的怀抱。   “小聿,你这信一去,恐怕立刻就有实权在手,我只是一个被外放的太守,我,我怕是配不上你……”   沈聿看着装模作样、兀自伤心的某人,嘴角上扬,“是啊,你一个被外放的小官,这身份也委实低了点。”   顾念听完顿时不依,似受了委屈的大黄,把大脑袋硬拱进人家怀里,埋脸撒娇。   沈聿笑的不行,顾念的头发硬些,蹭的他软肉痒痒,伸出手拍拍大脑袋,“快起来。”   顾念才不起来,他又不是傻的,经过他一番努力,沈聿的中衣好不容易被蹭开了一大半,看着令人神思遐往的风景,顾念慢慢红了眼……   ===   第日是个好天,狂了一夜的风停了下来,碧空万里,远望去碧空与碧草连为一体,甚是旷怡。   “边关自成壮景。”   宋之问听顾念感叹点头赞同,与秀逸江南确是不同。   看到街上有妙龄女子贩卖货品,顾念有些新奇, “边关女子也豪放些。”   宋之问早已看惯, “到底是家资匮乏才会让女孩抛头露面。”   顾念微笑,“顾某看也不全是。”   宋之问回头听见顾念调侃的语气,自是明白他所说什么,没有羞恼,只朗声笑道,“不过是个孩子,家里娇养,性子天真活泼些。许是书生千金话本看多了,便觉得宋某是个好人,可惜了,宋某不是良人。”   顾念没再调侃,宋之问是个明白人,端宁郡主虽只是藩王之女,自小长在边关,仪姿不比京中贵女。但她父亲是皇上给了兵权的端王,是本朝少有的实权亲王,她又是端王唯一的嫡女,千娇百宠着长大,宋之问虽是榜眼,前途可期,到底身家差了太多。   顾念拍拍宋之问的肩膀,“可惜了,恕顾某多言,若是真喜欢,宋兄何不争上一争,端王府全是武职,在朝中到底少了些底气,毕竟宋兄是文官……”   宋之问咧嘴一笑,“正是因着这个。”   顾念突的明白过来,端王何以得皇上如此信任,不只是因着助皇上上位的情意,更是因为端王府中无文臣,与朝中几乎从无来往,若是此时将端宁嫁与宋之问,皇上定会起疑。   顾念想起昨日那小郡主的热切不禁唏嘘,藩王之所以还允许小郡主还找宋之问不过是做个场面,一开始便阻拦郡主那显得端王未免也太敏锐了些,与他平时表现不符,等过段时间再将小郡主关在家里,既能藏锋又表了忠心。   宋之问最是通透,他想透了种种,就算心生欢喜也不会与端宁亲近。   顾念笑了笑,“宋兄通透练达。”   “通透,哈哈哈,通透,是啊。”   动心吗?宋之问低头苦笑,能不动心吗?少女来扰他时的朝气,少女见他时的雀跃,少女与他稍近时的小欣喜,一幕幕闪过,宋之问摇摇头,本自无缘,奈何情根已种。   ===   “下官见过朱将军。”   朱之池摆摆手,示意宋之问与顾念坐下。   顾念偷偷打量着朱之池,不似他想象的那般膀大腰圆,反倒有些瘦削。   朱之池眉间聚着郁气,叹了口气,“不知宋大人来是?”   宋之问不打算迂回,“现如今城池失火,不知可会殃及池鱼?”   朱之池笑笑,“宋兄得贵人青眼,怎会被殃及,不会不会。”   宋之问摇头,神情严肃,“将军,您若是真是被扣了……那下官也是逃不掉,看大人神情虽郁郁但镇定,不知是否……”   朱之池皱眉,心中已有百种想法,看向顾念,欲言又止。   宋之问了然,反倒把顾念拉的更近,凑到朱之池身侧耳语一句。   朱之池大惊,知道宋之问绝不敢在这事上扯谎,连忙上前抓住顾念的手,“大人,朱某……”   顾念按住他的手,示意他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。   朱之池三人来到仓库,朱之池满面愁容,“宋大人,我是粗人,手里古玩不多,你带这位先生看看,有什么看中带走便是。”   宋之问微笑,不待别人开门自己推开门,嘴上还客气着,“朱大人,宋某绝不会这般,给您的比当铺只多不少。”   朱之池瞪着宋之问的背影,暗骂一声,把管家叫来,“你去外门等着,别让任何人进来。”   管家低着头应了,看朱之池的背影冷笑一声,候在外门口。   朱之池确定没人跟来,谨慎关好门,走向顾念,“我身边现在没有一个人是我的人。”   顾念皱眉,“杜家?”   朱之池点头,顾念了然,“杜家弹劾的都是真的?”   朱之池嗤了一声,“都是真的,只不过杜换成了朱。”   顾念恨铁不成钢,“朱大人,您糊涂呀!”   朱之池背过身子,“顾大人,我是整个陇西的将军,手里有近二十万的大军,没了敌人的武官……您是文人,史事可比我清楚。”   顾念叹气,“那也不该养寇自重。”   “不该?!你知道吗,自从打退了匈奴,每日每日,我睡觉时都能想到宋将军的惨状,我不想投入杜家,我知道杜家靠不住但也不得不跟他合作。如今这里出了这么大的纰漏,他自然要拿我顶上去,倒也显得他大义灭亲。”   宋之问面上不屑,指甲却已陷进肉里,“那宋将军是抢了军功,没什么假的。他那个圣上还能念着旧情,朱将军,您就……”   朱之池更是不屑,“亏你也姓个宋,可怜宋将军为国为民,到头被人陷害,现在还要承受一些流言蜚语。”   顾念回转过来,似笑非笑,“朱将军知道很多。”   朱之池倚在桌子上,“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,答应我一件事,朱某若是能平安抵达都城,自会知无不言。”   西风又呼啸起来,屋外的阳光渐明渐灭,照在朱之池脸上也是忽明忽暗。   顾念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,这会不会是陷阱,一个天衣无缝,完美的陷阱。   他需要朱之池的把柄,必须要有杜家的把柄。   顾念正起身子,眼中锐光似要穿透朱之池,“我不信你。”   天又暗了下来,朱之池收住笑,“我手里有杜家跟匈奴所有的来往书信。”   宋之问冷锐,“那东西杜光德不会在你这儿留底。”   朱之池点头,很是赞同地看着宋之问,“当然,不过,就算他是老狐狸,你可别忘了兔子还有三窟呢。”   宋之问拱拱手,很是真诚,“是晚辈狂妄了。”   朱之池脸上疲惫尽显,“他们的书信表面上都是杜光德写给我的,在我这儿最多放一个时辰便会有人取走。我信不过他们,便取出信,让我女儿再誊写一份新的给他们送去,原信都在我这儿。”   顾念把不信摆在脸上,“且不说令爱本领,便说杜家的印章……”   “他从来不用自己的章,放我这儿一个时辰,就是让我盖自己的章。”   宋之问知道顾念不好再问,搭了话,“贵府千金……”   朱之池眼中闪过一丝光,随即一笑,“是,大人不信可以让小女来验证一下。”   顾念打住,“人多眼杂。朱大人还是先说有什么事要……”   朱之池直起身子,看了眼顾念,接着走向宋之问,“小女想拜托给宋大人。”   此恨无关风与月   宋之问大惊,这朱之池莫不是疯了。   顾念隐隐猜出些朱之池的意图,还真是老狐狸。   朱之池夫人早逝,只留下这一个女儿,自那以后朱之池没再续娶,也不求子嗣,在京中倒也成一段佳话。   朱小姐自是朱之池的心头宝,自己在京中出尽风头,已是靶子,况还有断袖的美名,朱小姐跟着自己成则贵极,败则人头落地,就是贵极恐怕也是夫妻冷淡。   宋之问则是不同,圆滑练达,看着是明哲保身,避开党争来到荒凉的陇西。   而朱之池对宋之问提携有加,他若是倒了,那能立刻上手接管边关军士的只有宋之问,手里有着这么些兵,不管哪一派上台,宋之问都是被争取的那一个。   顾念想到了,宋之问也想到了,顿时头疼,今年这桃花开的也忒旺了。   “大人,宋某只能保证照看令爱,保她平安,不为钱财所累。”   朱之池脸色突的阴暗下来,“明日,顾太守来到陇西,我为顾大人接风洗尘,宋大人作陪。”   顾念看着宋之问急得不行,连忙再劝,“将军,强扭的瓜不甜,这样小姐也不会……”   朱之池皱眉,静默一晌,“不这样老夫不放心啊。”   顾念嘴角似扬非扬,只钉钉瞅着朱之池,朱之池只感到那眼神似放出许多线来,将自己缠的密密麻麻,连呼吸也不畅起来。   “朱大人就算再不信我们,难道还没给小姐留下个保命的东西?”   朱之池垂头,“明天宴席还是要继续,我不为苕儿打算一番也是说不过去,不过是要向顾大人……”   顾念也体谅他为父的苦心,心思早已转了千回,“顾某明白,顾某断袖的名声已传遍,自会拒绝。”   顾念看了一眼宋之问,朱小姐只有死了那些人才不会继续追杀,“倒是宋大人一见倾心,求纳朱小姐为妾,小姐为了营救大人不得不同意,在大人被押进京后,小姐知道救父无望,在嫁入宋家前夜跳了湖。下官到底还挂着御史的名号,定会参宋大人一本”   朱之池眼里放光,周密,不愧是圣上选出来给七皇子的。   顾念把眼纱放下,遮住了大半个脸,有些不放心,“虽说我这罩了眼纱,可你那管家……”   朱之池笑笑,“他统共见你这一次,不碍事。”   望着顾念与宋之问远去的背影,朱之池瞥了眼管家,忍不住开口骂到,“宋小贼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土夫子,眼这般刁!”   朱之池面上忿忿,心里却是松了一大口气,他让宋之问娶苕儿是以进为退,知道他们不可能同意,这样也太张扬引人怀疑,所以让他们自己提出保住苕儿的方法,甚好甚好。   ===   七皇子看着陇西来的信,眼里暗沉,全身紧绷起来,若得到朱之池的口供,那赢的可能性太大了,他竟有些不能相信。   京中正值秋高气爽,云高高的飘着,阳光打在脸上甚是晃眼,楚从曜闭上眼睛,终于,一切要结束了吗。   身子却越发紧张,弓已拉满,只待,只待……   “殿下,沈二他……”   秦雍不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,酸甜交织,悲喜交加,情丝疯长,笼罩心头。一时不知如何抑制,只一颗心砰砰乱跳,似乎看到了那一点亮。   七皇子点点头,“小舅舅他来信说是求得神药,只是差几味药,请父皇自太医院寻出来送到边关。”   “圣上……”   “封安国公一等爵,替三关布政史。”   秦雍不知该作何表情了,“三关布政史?!这可是本朝第一个,陇西也管在手里,那可得有五十万重兵!”   七皇子点头,心里却是担忧沈聿镇不住那些散惯了的将军。见秦雍因吃惊瞪大的眼心情又变得轻松一些,伸出手指戳了戳有些蠢的脸颊,感受到暖意,满足的笑了,“不过两日,秦大人也要高升了。”   一双眼睛更亮,似是他之前养的那只猫,“真的?”   七皇子忍不住顺了顺毛,“我何曾骗过你。”   秦雍想了想,吏部不可能,朱之池的事就快要下来了,届时肯定要三堂会审,莫不是刑部?   七皇子见他呆想,不再多说什么,对小福子低语几句,小福子匆匆离开。   秦雍知道小七这是有秘事要办了,躬身要告退,七皇子将他拉住,眼神嗔怪,“偏你规矩多。”   秦雍笑眼弯弯,“我爹说懂眼色的臣子才是好臣子。”   七皇子见他尾巴都要翘上天了,不禁笑出来,“等朱之池被押上京,你陪小舅舅去边关。”   秦雍笑顿住,黑亮的眸子紧逼长身玉立的人,“殿下这是要将臣赶出去?”   七皇子顿觉无奈,躲开那眸子,稍稍侧过身子,低声劝人,“你又不是不知道,边关将军都是各干各的,本朝这还是第一次有封疆大吏,他们定是不服,小舅舅性子旷直,怕是不好与他们周旋。”   秦雍撇嘴,刚想为自己再争取一下,小福子带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,在门口通告便闭上了嘴。   “苏沐明?”秦雍摸不到头脑,这位可是锦衣卫的红人,自上次截得了恭德妃害贤妃流产的证据,他就独得圣上宠信。在锦衣卫中势头十足,连左铮都得避之一二。   七皇子不语,等苏沐明过来见礼,“属下见过殿下。”   七皇子把苏沐明扶起,“苏佥事不必多礼。”   苏沐明褪去狠厉,眉眼展开,“殿下,可是时机……”   七皇子点头,“国舅来了信,陇西那边也快差不多了。”   “皇上对小主这胎极其看重,专门派了两个女医跟着,天天向皇上汇报情况,恭德妃天天窝在宫里,小主很难接触到她。”   七皇子皱眉,恭德妃可真是机敏,王瑾素在宫中都找不到能下手的机会。   秦雍也知王瑾素非等闲之辈, 她都无处下手,看来圣上看的很是紧。   “待我想一想,等朱之池被押来,杜家、勇王被参时,本殿下若是还没给她个话,那就让她自己寻个法子,必须要一招制敌!”   想起那明艳倔强的女子,苏沐明张了张嘴,到底求了情,“圣上看得极紧,怕是……”   七皇子看着他似笑非笑,苏沐明低头,“属下多嘴。”   七皇子只是拿眼瞅他,“让她沉住气,好好照看龙子,等杜家被参了勾结……的罪名,急得绝对不是她。”   苏沐明身子躬的更低,“属下定原话转达。”   七皇子看着恭顺的苏沐明,想起苏嬷嬷,到底有割不断的情分,“我知道你想什么,我本就没想留她。”   秦雍惊极,不过面上很快恢复过来,苏沐明竟是倾心余贵嫔……   再看向苏沐明的眼神不免复杂几许,多年来受的忠君的思想告诉他: 这是不对的,肖想后宫嫔妃,这是欺君之罪,这是可诛之罪……   可看着喜极的苏沐明,秦雍心里又多了些震撼,不禁为王瑾素感叹,得此痴心人,终是苦尽甘来。   七皇子看着还在唏嘘的秦雍,有些忐忑,怕他觉得自己太过冷情,毕竟王瑾素已经是他父皇的人了,“世间唯有真情动人……”   秦雍看着四处无人,上前握住有些凉的手,“天气凉了,殿下出门添件披风才是。”   七皇子点头,看着认真的秦雍,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,“沐明,他是苏嬷嬷的遗腹子。”   秦雍咦了一声,他一时想不起苏嬷嬷是谁,脑海里好像又有点印象。   七皇子看着他只是笑,并不肯说,秦雍撇嘴,小七不愧他的名字,可真小气,不就是与他儿时的事想不太起来了吗,这样瞪着他。   秦雍突然想起什么,眼睛一亮,“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碧杳姑姑?”   七皇子满意的点点头,眼神偏远,“姑姑只在宫中待了两年,母后不忍姑姑有心上人还在宫中蹉跎岁月,便给她指了婚,谁知,竟是不过几月那人便病死了……”   秦雍低下头,月有阴晴圆缺,人有悲欢离合,此事古难全。   七皇子把思绪拉回来,“后来母后身体实在撑不下去了,便把姑姑接了回来,安排在不起眼地方,这么些年,姑姑不知帮我躲了多少明枪暗箭,如今,连她儿子也搭了进来。”   秦雍顿时感到了小七身上是有多大的压力,这么些人,拼上性命来助他上位。   抿了抿嘴,捏住拳头,“殿下,您先不必为……”为咱俩的事思虑?秦雍觉得这话难以启齿,便停住了话头。   七皇子见他顿住,抬眼看他,眼中尽是认真。   秦雍知道,这人再认真不过了。   话到嘴边转了个弯,“我信你。”   此心沉浮已无情   顾念匆匆回到客栈,看见沈聿在收拾衣物,眼里的光芒暗了下去,轻轻上前,把那又细了些的腰环住,蹭了蹭清香柔软的里衣,“要走的这么急?”   沈聿笑开,把大脑袋捧住,“嗯,早赴任早接管你。”   顾念还是绷不住笑了,“就你会哄人。”   沈聿抱住喋喋不休的人,在耳边轻声,“不必挂念我,过几日我便回来了,大黄乖~”   顾念被那小尾音挑的痒起来,直接把人逼到床边,咬牙恨恨,“大人几日不在,今日可要好好补偿……”   沈聿把人抵住,“补偿都是回来才……”   顾念把抵在胸膛的手握住,眼里有星光闪闪,“顾某实在穷极了,只好寅吃卯粮。”   沈聿还想说这样迟早要吃空家底,再劝劝不知节制的人,可惜都被某纨绔都吃到嘴里去了……   顾念到底顾及着小聿明天还要出发,没敢太过分,只一次便收了手,把人拥住,逼着人答应回来把粮都交上。   第二日清晨,顾念在窗口望着那清瘦的背影远去,心里空落,之前都是小聿送他远去,至此,他也终是体会了这番滋味。   摇摇头,把一切情绪压到心底,他也要出发了,去城外驿站做回顾太守。   ===   朱之池带着所有的官员在城门处迎接顾念,以示尊敬,又把顾太守拉到家里为顾大人接风洗尘,陇西的官员都暗叹朱之池真真是无路可走了,连顾念也要去拉拢一下。   将军府,水榭台上,柔绿衣裳的女子随琴而舞,绿色广袖自上而下叠落,玉容渐浮,素然一笑摄人魂。   顾念心里感叹,朱之池的夫人定是个极出众的女子,不然怎能有如此不凡的女儿,腰较小蛮多分柔,貌比西子更添神。   不过,朱小姐这曲舞完,名声也就算败了,女子不能在外男前起舞。一般贵女都不会去学舞,她们嫁出去都是要做正妻的,跳舞,那是妾那等人用来取悦丈夫的,正室有自己的地位与骄傲,就算丈夫要求也不会轻易跳舞,而且,就算是妾,也不在外男前起舞。除非,除非,是准备要嫁入皇家的贵女才会有这么精湛的舞技。   顾念瞅了一眼朱之池,就是不知道朱之池是打算把自己女儿送进后宫还是王府中了……   曲终人走,顾念放下酒杯,拍掌赞叹,“翩翩舞广袖,似鸟海东来。”①   朱之池示意管家让侍女把玉盘托上来,精致小巧的并蒂莲荷包静然放着,天青的荷包与青玉盘融于一体,衬得那初粉的并蒂莲越发秀美。   朱之池刚想开口,宋之问站起来向他举杯, “ ‘飘然转旋回雪轻,嫣然纵送游龙惊。小垂手后柳无力,斜曳裙时云欲生。螾蛾敛略不胜态,风袖低昂如有情。上元点鬟招萼绿,王母挥袂别飞琼。② 令千金当的。”   见朱之池只是微笑不搭话,侧身对管家招手,“不知那是什么稀罕物儿,宋某难道看不得?”   朱之池眼里厌烦几乎快压制不住,低了头复又笑脸相迎,“宋大人谬赞了,小女承不起。”   宋之问一脸认真惊叹,“不想小姐长于边漠,却较江南女子还要柔美。”   顾念一副待不下去的模样,心里却看戏看得起劲,啧啧啧,宋兄这不显山不露水的,痴情模样十分倒学了九分,可惜了,端宁小郡主看不到……   朱之池脸拉了下来,“宋大人喝酒喝的多了些。”   顾念眉毛一挑,瞥了眼宋之问,眼里虽有鄙夷,却也不屑管这事, “顾某还有公务在身,不可滞留,朱大人,宋大人,顾某先行告退。”   管家不待朱之池示意,便上前要送顾念走,又给朱之池使了眼色,不能强留顾大人,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。   朱之池看向管家眼中赞赏,侧身给顾念让路,“顾大人勤勉,朱某自愧不如。”   宋之问连忙站起来也要送顾念走,顾念摆摆手,“朱大人,宋大人不必多送。”   朱之池对宋之问笑道,“宋大人坐着便是,我送送顾大人。”   宋之问应下了,朱之池与顾念明显是有事要谈,他这么个圆滑的人怎能跟上去。   绿衣女子快步而来,宋之问不动声色, “宋大人。”   宋之问抬首,小女子洗净了面容,素脸有些惨白,杏眼湿润,手上却是麻利的很,把藏在广袖中的信悄悄递出。   宋之问把手伸进广袖里偷偷渡到自己袖里,刚收进去想让朱小姐回去,朱小姐突然挣扎起来,声音压抑又焦急,“宋大人,请您放手。”   宋之问把手放开,却是一个箭步挡在朱小姐面前,站直了背,“小姐的并蒂莲很是不错。”   “小女子当不起大人夸赞。”   一锦衣丫鬟冲了上来,“放开我家小姐!你这登徒子!快来人,把这孟浪的人打出去!”   宋之问背过手看那丫鬟演的主仆情深,叫那么大声,还让人来,这是不毁了自家小姐的名声不罢休啊。   再看向朱小姐,冲着他淡然一笑,眼底已然一片死灰。   正巧朱之池回来了,见那丫鬟嚷嚷的大声,一下起了火,“下贱的东西!胡嚷嚷什么!”   管家看着府里探头探脑的人,眼里满意,对那小侍女斥道,“还不快滚下去!”   接着劝慰朱之池,“老爷,那婢子没规矩打发了就完了,老爷值当的跟她动气。”说完,瞥了眼宋之问。   朱之池语气不善,“宋大人,老夫今日有些乏累,怕是不能陪大人尽兴了。”   宋之问拱手,“宋某冲撞了小姐,府里上下想已是传遍,宋某愿担起责任。”   朱之池脸上阴晴不定,不再说话,让管家把宋之问送出去。   “苕儿,为父无能,只能出此下招……”   朱洺苕摇摇头,上前做下,头慢慢放在父亲膝上,眼里有光点晃晃,“父亲为女儿做的太多,太多了……”   朱之池嘴角颤颤,抚上那柔顺的黑发,看着旷大没有一丝人气儿的花园,忽想起在京中时他们的家,小孩儿的发揪一上一下,蹦来蹦去,清脆的笑声又响起来了,   “父亲,快来抓苕儿~”   “咯咯咯,母亲快救苕儿,父亲把苕儿抓走了。”   “快放下我们苕儿……”   朱洺苕看着嘴角挂笑的父亲,紧紧抿住嘴,终是忍不了,热泪滚滚而下,扑进父亲怀里,“苕儿什么也帮不上父亲,什么帮不上……”   朱之池抱住女儿轻轻摇晃,“苕儿,不用为爹伤心,这都是爹应受的,爹不值得你流泪,乖囡,爹爹是要与你娘亲团聚去了,也不知你娘亲还愿不愿意见我……”   ===   “郡主,今天下午整个城里都传开了,真真的,绝不会有假。”   端宁想起那人的风度才情,怎么也不能信,宋之问会当众纠缠女子,还落井下石强纳朱家小姐为妾。   “去宋大人家!”   松儿瞪了眼多嘴的小丫鬟,让人都退下,“郡主,现在急冲冲地去找宋大人,城里风言风语……”   松儿见端宁只是低头,忍不住再劝,“那宋大人实非……”   端宁抬起脸,眼里蓄着一汪水,却笑出个小梨涡,像小时那样儿晃着她的胳膊,憋着哭腔软软的跟她撒娇, “松儿姐姐,就这一次,我不见他,我定会后悔终身的,松儿姐姐,就这一次……”   松儿鼻尖也红了,郡主不明白,她还不明白吗,除非那宋大人前途、官名一概都不要了,不然……   年少多情,这一次断个干净,想来过几日便能忘了,松儿这般劝着自己,“咱们悄悄的。”   宋府正门很是清静,端宁想了想还是去了角门,正想进去,忽看见宋七送一老婆子出来,“钱妈妈,我家老爷纳妾的事就交给你了。”   宋七一看见她俩,唬了一跳,等钱妈妈远走,刚想苦口劝人离开,就看见小郡主眼圈红了,倒是张不开嘴让人走了。   小郡主却是平静,“你说,你家老爷是纳妾?”   宋七点头,“两位公子既是听见了,也请不要乱说,事关女子清誉,若是……”   “清誉?整个城的人都快知道了,你还跟我说这个?宋之问呢,我要见他,他怎能……”   宋之问看着红了眼的人,心猛的跳起来,闭上眼,深吸一口气,“进来。”   亭中风飒飒,两人一时无话,终是端宁忍不住, “我只问一句,你可是真心悦她?”   宋之问不说话,转身望向亭外,他不敢对上端宁认真的眸子,却又不甘就这样认了,只能沉默。   端宁见他沉默,只当他不好开口,胸中一腔怒火燃了起来,“你若真心悦她,为何只给她妾氏名分?恁这般怯弱!我端宁都替那女子不值!若不是真心悦她,只为了名权,你不再她家盛时求娶,反而在落魄之日纳妾!宋之问啊宋之问,竟是我端宁看错了人!”   宋之问没有回头,此时什么也不能说,说了也是无用,此事竟是无可解了。宋之问竟有些想笑,是啊,自己不就是舍不下这复仇心事,才在这官场周旋吗,他宋之问当真配不上这情真意切!   “郡主请回吧,宋某府上要准备嫁娶事宜了。”   情怀总是诗   临晚轩里,一片喜气洋洋,余贵嫔自进宫便得宠,近来肚子渐大,圣上来得越发勤了,一时像今天这般高兴,上下都得赏。   “皇上”,王瑾素拉起天启帝的手掌放在肚子上,脸上尽是雀跃,“昨晚这个小皮猴踢嫔妾了,唬了嫔妾一大跳,”灵动的眼眸喜意盈盈,看得天启帝也欢快起来。   “定是个大胖小子,这般皮实。你感觉怎么样?”   王瑾素低头浅笑,执住宽厚的手掌,“嗯,嫔妾着实高兴,只想着告诉陛下,可陛下不在……嫔妾翻来覆去总是忍不住地笑,折腾到了后半夜才睡下。”   天启帝拥住还是有些瘦弱的身子,“待这小皮猴出来了,朕替你好好教训他……”   “陛下,嫔妾舍不得……”   “哈哈哈,你呀。”天启帝亲昵地点了下那小巧的鼻子,“待那小子出来,你的身份也该提一提,省的压不住这臭小子。”   “陛下,嫔妾出身卑微……”   “朕喜欢就好,理会那些子干甚。”   ……   一个小太监快步慌忙赶来,却是没有发出声响,凑到夏福耳语。   夏福皱眉,主子好不容易开心着,可这又是大事,只好硬着头皮敲门禀报。   “进来。”   “主子,人到了。”   天启帝没有表情,“让左铮今晚别回去了,明天,明天早朝前,给朕拿到朕要的。”   夏福暗舒一口气,刚想退下去,天启帝叩了叩桌子,眉头皱起,“大伴这次你得去。”   夏福弓着腰下去了,掩上门不禁无声长叹,到底没躲过去,这浑的不能再浑的水,他要怎么才能不带一点儿泥水的趟过去啊。   ==   宋府。   “朱小姐可准备好了?”   “洺苕理会,宋大人放心吧。”白衣女子早已换上孝服,寂然平淡。   宋之问心里有些不忍,“他们定不得好报,小姐且等着便是。”   朱洺苕扯起嘴角,“宋大人,家父有罪,误国误民,罪不可恕,洺苕亦是帮凶,戴罪之身,大人不必怜惜。”   宋之问一时答不上话来,心里微酸,也不知再劝什么,转身欲走。   “大人,有些事一旦错过便再也不能挽回了,现在还为时不晚。”   宋之问脚步一顿,近来端宁郡主要去天都议亲闹得沸沸扬扬,满城好儿郎都叹息不已。   想说宋某没什么遗憾,喉咙一窒转身离去。   灯火摇曳,端宁盯着镜中的女子有些呆楞,她眨了眨眼,镜中的女子也朝她眨眼,明媚动人,再明艳又怎样,他中意的是洺苕那般女子。   端宁摇摇头,起身去睡,惶论宋之问,便是她平日见了洺苕也是喜欢的紧,外柔内刚,又聪敏,点一知三又听得进去劝。   不似自己,瞧着刚强的很,内里却是一轰便散,还笨的很,不知给宋之问惹出了多少事,偏又听不出人家的弦外之音,巴巴地往上凑。   想着,想着,泪不知为何又落下来,紧紧闭上双眼,凭什么,凭什么是我先爱上了你?为什么,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你都看不到我一眼,而她,只要她一面,你便宁愿万夫所指也要娶她!   吾焉能不妒?吾如何不憾!值吾妙龄之季,遇上汝,恰如清风吹皱那一池春水,宋君,宋君,今生为何偏叫端宁遇着你!   松子听到屋内又起低泣,顿住脚步,低叹一声,外面秋风呜呜咽咽,她竟不知该如何推门而入。   ===   “夏福,你看。”天启帝脸色黑沉,却又不是大怒。   夏福跪下,声音颤抖,“圣上,奴婢不敢。”宦官不得干政,那是老祖宗的规矩。   “朕让你看就赶快看,看一看可与朱之池说的有出入。”   夏福接过密呈,跪着看起来,左铮自不会撒谎,他在挣扎,七皇子还是勇王,通敌罪一旦确定,杜家、勇王可就完完全全废了,杜家就这般被人拿了把柄,难道没有后手?   “看完了?”   夏福稳了稳心神,不管怎样,他是圣上的人,圣上能信任的只有他这个大伴了,“圣上,一字不差。”   天启帝闭上眼睛,已是累极,“看来朕早些年赐下的《蝜蝂传》①他们是看也没看。”   夏福站起来,给天启帝揉肩,天启帝没有拒绝,长叹一口,“大伴啊,朕身边哪有真心人了呀。”   夏福手劲不变,“奴婢瞧着几个殿下都是贴心的紧,前儿勇王殿下给圣上送的那匹马,体型健美性子又温驯,奴婢跟陛下这么些年,自诩看尽了天下的好东西,可真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好马呢。”   天启帝眼睛猛的睁开,夏福连忙跪下,把头伏下,“奴婢有罪。”   “大伴,那马确实难得啊,去找御马师,看看到底是什么种的,可多买来充军马。”   夏福来到马厩,看着高大神气的马,眼里无悲无喜,“各位大人都去吧,圣上急着要呢,这可是要做战马的种,要是弄错一点儿血统……”   “干爹,您找我。”小夏子凑过去给夏福捏腿。   “我统共就你和小福子这两个儿子,自那小子跟了七殿下我就当他走了,可这心里啊,不知怎的还总是挂念着。”   小夏子也是有些感伤,干爹人好,从一堆小太监里选了最瘦小的他俩,好吃好喝的带着,可惜没两年小福子就被圣上赐给七殿下了。   “干爹,想来是小福子挂念着您呢。”   夏福笑了,拍拍小夏子的脑袋,“就你会哄我开心。我不怪他,从把你们带在身边我就教导你们只能认主子一个,小福子他也算出了师。”   小夏子笑了,“小夏子也记着呢。”   “干爹也老了,能指着的就你们了。小福子飞去了,咱也少不得巴结巴结他,这快到他生辰了,这有个青瓷马你替干爹送去。”   小夏子挠挠头,“还是干爹想的周到,小夏子都给忘了,儿子也会备上一份礼。”   “去吧,别毛毛躁躁的,小心那群狗。”   “干爹放心,儿子省的。”   ==   秦雍拿着那青瓷马还是琢磨不透,干脆说起别的事情,“殿下,朱之池已到京,臣明日便出发。”   七皇子沉思一会儿,附到秦雍耳边低语一阵,秦雍听得认真,事情很重要,可他怎么感觉耳边越来越热,檀香萦绕在耳边,热烈到烫人。   不等小七说完,秦雍侧身直接抱住劲瘦的身子,“小七,你,你万般小心。”   七皇子笑开,把人紧紧抱住,“你放心,等你回来我有个好东西给你呢。”   秦雍抬头,圆眼瞪起来越发大了,“殿下的好东西还有我不知道的?”   七皇子不看他,慢慢凑到耳边,“我身上有好多好东西呢,可惜雍郎不看……”   秦雍脸是红了个透,想把人推开,终是没舍得……“那臣回来定要看看殿下有什么好东西。”   “殿下,马上子时了。”小福子在屋外提醒一句。   秦雍抬眼看着小七,什么时辰他怎能没数,只不过小七总是拉着他有的没的说,他总开不了口要走。   要走了吗,真的不舍,不然他也不会磨蹭到现在,现在竟是希冀小七开口留他。   七皇子抓住秦雍,不肯放手,“宫门早已关了,再叫开总是惹非议,今日便留下吧,府里打发人通知他们一声。”   秦雍心里开了花,突然他爹那威严的脸和粗糙的板子出现在面前,犹豫了一下,又看到小七期待的脸,不禁感叹一下生的可真好,最终色壮怂人胆,点了头。   七皇子知他家门风最严,总怕他说要走,见他点了头心总算落了下来,沉静下来,心又揪起来,看着不紧不慢洗漱的人,咽了咽口水,竟有些紧张。   “小七我睡在外面,半夜要什么叫我就好。”   七皇子看着那人流畅的脊背有些燥热,把人带被子一卷往里滚了滚,“我睡外面,这儿到底还是我熟,你睡个好觉,明日便要走了。”   秦雍被被子裹着愣了愣,放开手脚,长舒一口气,“还是你的床舒服啊。”   七皇子一笑,“舒服常来睡。”   秦雍差点一口气没上来,孩子怎么越大越黑了……   镜花水月已去兮“”   昭德妃捏住杯子,眼里阴狠,“皇上那边有消息吗?”   掌事宫女罕见地有些发慌,“没有,夏公公一声不漏,东西……也是不肯收。”   昭德妃手颤了颤,“给本宫卸了妆面吧。”   “娘娘……”   “不必劝,圣上还没下旨,若此刻去求圣上,圣上定会怀疑,且捱一夜,明日看个什么情况再说。”   “娘娘明智,只要娘娘在,圣上定会回心转意。”   昭德妃敛目,“休息吧。”   王瑾素看着明显有话说的苏嬷嬷,笑了笑,“嬷嬷,无碍的,我身子强健的很。”   苏嬷嬷皱眉,“不知贤妃……”   “放心吧,圣上定不会轻轻揭过此事,碍着脸面不会动勇王,杜阁老定是不能跑的。贤妃来定会说五皇子的事迹,还有圣上要赐婚的消息,虚虚假假,恭德妃还真不一定能稳住。”   苏嬷嬷递上茶,“圣上看重小主,小主明日不必多话。”   王瑾素点头,若是昭德妃不接招,那她也只能闯进去。恭德妃莫怪他人心狠,你手里的人命也有几条了。   人这一辈子有多少福分是注定的,不可强求,你用人命提前享了这些福分,后面自然是无福可享。   ===   “爹,皇上宣勇王进宫了。”   杜光德不是很担心,朱之池手上没有证据,心里却又忍不住的慌。   “朱之池的女儿呢?”   杜慕文倒是有心打听了,“被宋之问收了。”   “他?”   “孩儿也是奇怪,听说朱之池想要用女儿搭上顾念,却被宋之问看上了,几乎是抢了去。”   杜光德想了想,宋之问也算个聪明人,怎么愿意搭上这个麻烦,“查,让那边的人查彻底点儿。”   杜慕文着急,“父亲这都什么时候了,快想想圣上那边怎么圆过去吧。”   勇王抹了抹哭红的鼻头,在天启帝书房停了一停,抬脚走向蕴德宫。   “阿娘,父皇见儿子只是哭,什么也不清楚,也没说什么,让儿子先回王府。”   昭德妃看着还不知大祸临头的儿子,一股气腾地窜上来,轻吸一口气,“你先回府,阿娘自会劝慰你父皇。”   勇王不知畏惧,“那朱之池没证据,父皇瞧着也不甚生气,阿娘不必如此烦忧。”   昭德妃真是气着了,“糊涂!你再怎样也是你父皇的儿子,你外公要如何自处!回府让你王妃把府里打扫干净,就说我吩咐下来的。”   勇王不明也不敢再问,“儿子明白了。”   昭德妃头疼不已,看着明显惧怕自己的儿子有些无力,“回去吧,好好睡一觉,明日上朝精神着点儿。”   ===   “余贵嫔辛苦,让奴婢服侍皇上吧。”夏福看着王瑾素的肚子赶忙接过衣服,不禁暗道这王家二小姐真是有福。   天启帝难得高兴了一会,“你回去歇着吧,有夏福服侍朕。”   王瑾素笑了,“小家伙太闹了,嫔妾真要再歇一会儿了。”   天启帝很是高兴,“你也别太懒了,昭德妃花房里育出了几盆白菊,你去挑盆来,朕来时也能品品。”   王瑾素低头,“嫔妾晓得,那嫔妾一定要等到皇上来。”   看着余贵嫔走进内间,夏福给天启帝穿靴,“主子,御马监验出来了,何时让他们……”   天启帝心口一滞,“你来说吧,朕没空见他们。”夏福叩头,声音颤抖,“主子,是中原马,混着匈奴那边的威马。”   天启帝甩袖,脸上寂寥一闪而过,大步出去。夏福拿着披风连忙跟上去,“主子,主子,担心受凉啊。”   天启帝终是停下等着夏福,看着他给自己系上披风,不禁苦笑,“大伴,朕的亲儿子啊这是!”   夏福心里看不下自己的主子这般颓败,“主子,勇王殿下年少,认不清也是常有的。”   天启帝跨上步撵,冷笑一声,“他们毁了朕的儿子,还要让朕替他们担着失国失民的罪名。”   夏福皱着眉不敢言语,主子想到的他还没深想,天子之怒,这杜家……   ===   夏福看着跪在地上发抖的杜光德,心里倒是有几分痛快,“皇上,臣,臣是被冤枉的啊!”   天启帝面上悲悯,“朕相信阁老,只是那朱之池点名道姓,只能先委屈阁老一段时间,待朕查明,定会还阁老一个清白。”   杜光德知道现在不能反驳,还好宫里还有昭德妃能周旋一二,自己站起来,向皇上谢恩,“臣一身清白,不畏惧小人毁谤,待圣上查明,一切便水落石出。”   勇王想替杜光德分辨几句,被杜慕文用眼神制止了。天启帝看到更是心惊,大皇儿单纯,对杜氏父子言听计从,就是这样,朝廷如何不乱,大局如何不乱!   ===   “娘娘来了,还不快上茶。”贤妃摆摆手,“不必了,圣上既然让你赏花,那咱们先到这宫里的亭子里坐下,等他们把花送来,咱们好好的赏岂不美?”   王瑾素垂下眸子,有些不舍,贤妃见她犹豫,眼神突的凌厉,“就这么一个机会,若是你将这胎生下来是个死胎,难不成你觉得你还能独活。”   王瑾素拭去泪,点点头。她是真的心痛,这孩子再怎样也是她的肉,伴她也几个月了。一生,她也就这一个孩子。   “外面什么声音?”昭德妃心烦的很,杜光德被关进牢里,虽说皇上什么也没说,但万一有人有什么把柄……   大宫女有些害怕,“是贤妃娘娘在考五殿下功课。”   昭德妃气闷,强迫自己冷静,“去给杜慕文传话,防住王家。”   昭德妃听着外面欢声笑语,心里气更盛,反了,都是反了,这些年她管理后宫,谁敢这样在她面前撒野。   “禀娘娘,外面来了花房小太监,说要把白菊给余贵嫔送去。”   昭德妃真是怒了,“得寸进尺,告诉那太监,白菊是专门为皇上培育的,先不给妹妹们赏了。”   小宫女有些犹豫,扑通跪下,“娘娘,是皇上专门为余贵嫔要的,说这次去贵嫔那儿赏花……”   “啪”!   “娘娘,娘娘,奴婢有罪,奴婢有罪,奴婢……”   昭德妃不耐,直接踩上一脚,“滚下去!”   ===   天启帝刚退朝,就看见苏嬷嬷在书房前等着,夏福暗道不妙,“苏嬷嬷,您……”   苏嬷嬷磕头连连,“圣上,小主,小主她早产了,太医院不敢做主,奴婢只能来请皇上了。”   天启帝心里已怒到了极点,偏偏面上越发平静,“带朕过去。”   ===   小福子脸上有按耐不住的欣喜,“殿下,昭德妃褫夺封号,降为淑女,禁足终南轩。余贵嫔封妃,赐容号。”   七皇子脸上淡淡,“可是苏嬷嬷说出母后之事?”   小福子低下头,不料戳痛殿下,“是。”   “我没事,这封信加急送到小舅舅和秦雍手上。”   东风也醉一场。   “大人,大人,朱小姐,朱小姐她……”   一股不好的预感袭来,宋之问稳住心神,“莫急,到底怎么了?”   “朱小姐投湖自尽了!”   宋之问一个趔趄,瘫倒在椅子上,朱小姐,你怎么这么傻啊!朱大人殚精竭虑为你筹谋,好不容易有这一线生机,你偏偏……   宋七也是慌了神,没想着缓缓告诉自家大人,大人对这种事向来受不住,担心懊悔止不住,“公子……”   顾念看着颓然的宋之问不知该说些什么,“这对朱小姐来说可能是最好的归宿,明之(宋之问字)不必过于自责。”   宋之问点头,却是感到身心俱疲,宋七见他好些,终是敢开口说话,“老爷,朱小姐给端宁郡主留下一封信,松子姑娘已拿去了。”   宋之问摆摆手,顾念见他实在是累了,开口要宋七扶他去休息,虽说朱小姐已没了,但她已是宋家的人,现在看来后事得靠顾念打理一番。   刚走出花厅,忽有人急忙冲进来,“大人,有匈奴,有匈奴来犯!”   ===   天启帝听闻匈奴大军来犯,急火攻心,在早朝直接晕了过去。   突然间,朝廷一片混乱,李清和持圣上手谕,辅佐七皇子监国。   杜家倒了,彻彻底底的倒了,七皇子一旨将杜家父子送进天牢,勇王的贴身太监直接将杜家私通匈奴的书信呈了上来。   “那个小太监是谁?”天启帝看着手中的信,反倒是平静,毕竟早已有过猜测。   左铮知道该自己答话了,“臣调查那小太监是淄川知府黄有为的胞弟。”   夏福惊疑不定,就连天启帝也有些愕然,左铮也禁不住叹息,“那小太监名叫黄有岭,十五便中了秀才,黄大人珍爱非常,进京述职也带在身边,让他结交上进子弟。”   左铮顿下,他不知下面的事该怎么叙述,虽然男风盛行,但勇王毕竟是皇子,这种事名声到底不太好。   天启帝心里已猜了几分,就不知大皇儿参与了几分,“说罢,如今朕还有什么听不得的。”   左铮硬着头皮继续说,“不知怎的,那黄有岭就入了杜慕文的眼,想着法的要弄过来。黄大人自是不肯,他也不敢很是逼迫,便把主意打到勇王身上,没明白告诉勇王黄有岭的身份,直接将黄有岭处了宫刑,送给了勇王,他自己也趁机……”   天启帝气的直拍桌子,咳个不停,“畜生!混账!”   夏福赶忙端上茶,“陛下息怒,要奴婢说,黄大人也忒没有气性。”   天启帝看向左铮,这不该,黄有为也不像那贪慕权财的人,左铮又接着解释,“他们是在路上扮作土匪,将人劫走,那黄有岭后来得了些自由,给黄大人寄信,黄大人才得知实情。”   天启帝挥手让左铮退下,心里懊悔又着实庆幸,幸亏自己发现的早,若真让他们成了大气候,祖宗的江山就要毁在自己手里了!   又想起匈奴来犯,心口又是一疼,终究晚了些,小七也白受几年委屈。   “夏福,陇西怎么样了?”   夏福看着苍老许多的天启帝,叹了一口气,一辈子了,终是要说个敞亮话,“圣上,七皇子您就放心吧,匈奴那边,七皇子高瞻远瞩,国舅爷前五天便领兵前往陇西,现在应是到了。”   天启帝接过药,自己喝了。,心里突然放松,闭上眼叹了口气,“朕就放心了。叫小七来,朕欠他的该给他了。”   夏福心彻底放下了,“奴婢这就去。”   小福子高兴的不知怎么好,把七皇子的礼冠整了又整,“可以了,不必再整。”   小福子看着明显有心事的七殿下,把嘴角抿直,若是此行真应了,那殿下和秦雍……   ====   “父亲,端宁求求你,求求你快出兵吧,顾大人,宋大人都上城楼了。”   端宁在门口已哭的瘫软,松子也不敢去劝,只能看着郡主已哭不出声来。   突然一个人闯进来,“王爷,顾太守遣人求见!”   端王终是把门打开,使给松子一个眼神,赶快把端宁扶了起来。   “王爷,前方就不到百人了,匈奴已快攻到城门了,请王爷出兵相救!”   “你们大人呢?”端王不见急躁,手里却攥紧了兵符。   “弹兵大多阵亡,我们大人和宋大人在城楼上发石弹。”端宁听了几乎要昏过去,洺苕给她的信让她清楚了一切,于公于私,她都要救宋之问!   “铛~”兵符掉在地上,清竹有些怔愣,端王背过身子,“今日兵符被偷,都去找!”   “子专!”   “公子!”   “顾念!”   顾念转眼看到了沈聿,随即摔下,闭眼前只觉得天很蓝,很蓝,恰似那日他们初见的天。   沈聿不知道自己怎样跑到顾念身边的,亦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有条不紊安排各种事宜的,只有一个声音在环绕,顾念倒下了,顾念倒下了……   时隔多年,当沈聿再想起这个画面时,心仍揪揪的生疼,那时的无助,悔恨是顾念不能想象的。   ===   □□第一次将匈奴打的如此远,天启帝身体虽不复当初,却也有了生气,在大胜那日连夜下了几道旨,朝廷格局一举打破。   秦雍是在七皇子宫里接的圣旨,听着一串儿的赏赐有些许心虚,谢旨时更是小心翼翼。   七皇子笑弯了眼,“恭喜小秦侍郎入阁,这次定要请我喝两杯。”   秦雍看着小七笑意盈盈,嘴角也忍不住拉上去,“酒嘛,先给个尚书才有的商量。”   七皇子收住笑意,拉起秦雍的手,“父皇说要立我为太子。”   秦雍笑容一滞,随机又笑开,“很该的。”   七皇子看他这般,扯起嘴角,“我答应了。”   秦雍最后的期待也破灭了,竟是说不出恭贺的话。   七皇子却不管他怎样,急急的说了下去,“前提是我亲自抚养个皇孙,待有一天父皇……我亲手送他做上那个位置。”   秦雍瞪大眼睛,半天没回过神来,“小七?”   七皇子努力让自己绷住,“小七在呢。”   “小七?!”   七皇子上前把呆愣的人拥住,“小七一直在。”   秦雍回过神来,把人紧紧抱住,“从曜,今日,以后,秦雍定不先走。”   ===   现在整个朝廷,顾念是第一得意人,他是圣上亲为太子选的班底领头,是李阁老的得意门生,辅佐太子一路走来,更与手握实权的国舅交好。   许多世家都在打探顾念的婚事,当年科举前三甲里,宋之问已娶端宁郡主,羡煞旁人;秦雍与太子,大家都心知肚明,只是不说,就算秦尚书再怎么暗示,也无人敢去说媒。还有一个年轻的国舅引人注目,不过他的婚事想来会有圣上做主,便不敢多去询问。   现只有顾念现在还孑然一身,嫁入顾府便是正妻,上无父母,身无妾室,这是所有世家女子都憧憬的府邸。   谁知圣上一道旨意打破了众人的憧憬,竟然下旨让顾大人嫁与国舅。   一时间,京城各个府邸都在议论,谁承想整个京城最最打眼的两个男儿要在一起了,有意思有意思。后又有传闻是太子一手促成,顿时各家不再议论,太子这一次再不愁外戚权臣,手段真是利落……   不管别处怎样替他们惋惜,顾府里是一片喜气洋洋,顾念整日里笑的不见眼,清竹也跟着开怀,只是没想到竟是公子嫁给二公子,定是秦大人促狭闹的。   顾念等的快疯了,终于要嫁出去了,当日,两人一袭红衣,骑马并行,少年郎意气风发,恍似仙人垂目,引得众人跟随。多少年后,众人再回想起那日盛景,仍是津津乐道。   婚房里,顾念竟是罕见的羞了几分,见沈聿越靠越近,心里越来越激动,终于,小聿也主动一回。   慢慢的,越来越近,顾念闭上眼睛,沈聿却轻轻侧过顾念耳边,从床底慢慢搬出一坛酒。   顾念有些懵,沈聿却是笑开,云破月来,照进顾念心里,“醉东风,东风醉。吾与君醉一场东风,东风也为汝与吾醉一场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大家新年快乐,新的一年一起旺旺旺~